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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2-10 11:18:46

一路芳菲

一路芳菲 佚名 著

连载中 容则沈霄

精选热书《一路芳菲》是来自佚名倾心创作的一本古言风格的小说,小说中的主人公是容则沈霄,文中感情叙述细腻,情节跌宕起伏,却又顺畅自然。下面是简介:"琅凤宫的梅花齐放那日,我正躺在梨花木榻上,遥遥听着远处的丧钟渐渐远去。宫里的大半的女子都有着相似的开端,相似的结局。造成这一切兴衰生死的罪魁祸首容则正斜倚在我身旁,细细地合上香炉盖儿。他说:“仪妃可是昨夜睡眠未安?”我抱紧了暖炉不吭声,直到手心被烫得起了红晕,才应声:“嗯,噩梦连连,不得安眠。”昨夜,我亲手把三丈白绫一壶鸠酒送到德妃宫中让她自裁。她不肯,我便请了太监强迫她咽下了鸠酒,眼睁睁看着她倒在地上抽搐着身体,最终如同落叶一样归为一片死寂。回宫后,我的确是一夜未眠,只因为一闭眼就瞧见德妃死前抓破的云锦衣衫,故而点了灯一夜到天明。容则展眉一笑,眼底的光亮一丝丝攀爬到眼睫。片刻后,他拥我入了怀,在我耳边轻喃:“朕听闻,作恶多端之人必定为心魔所扰,夜不能寐。仪儿,天理报应,善恶有罚,你已经万劫不复。”我倚着他昏昏欲睡,却唯有这一句话入了耳。我当然知道,我已经背了无数骂名,宫内宫外,诅咒者无数,终有一日我将碎尸万段,不得超生。只是,那又如何?"

精彩章节试读:

琅凤宫的梅花齐放那日,我正躺在梨花木榻上,遥遥听着远处的丧钟渐渐远去。

宫里的大半的女子都有着相似的开端,相似的结局。造成这一切兴衰生死的罪魁祸首容则正斜倚在我身旁,细细地合上香炉盖儿。他说:“仪妃可是昨夜睡眠未安?”

我抱紧了暖炉不吭声,直到手心被烫得起了红晕,才应声:“嗯,噩梦连连,不得安眠。”

昨夜,我亲手把三丈白绫一壶鸠酒送到德妃宫中让她自裁。她不肯,我便请了太监强迫她咽下了鸠酒,眼睁睁看着她倒在地上抽搐着身体,最终如同落叶一样归为一片死寂。回宫后,我的确是一夜未眠,只因为一闭眼就瞧见德妃死前抓破的云锦衣衫,故而点了灯一夜到天明。

容则展眉一笑,眼底的光亮一丝丝攀爬到眼睫。片刻后,他拥我入了怀,在我耳边轻喃:“朕听闻,作恶多端之人必定为心魔所扰,夜不能寐。仪儿,天理报应,善恶有罚,你已经万劫不复。”

我倚着他昏昏欲睡,却唯有这一句话入了耳。我当然知道,我已经背了无数骂名,宫内宫外,诅咒者无数,终有一日我将碎尸万段,不得超生。

只是,那又如何?

入宫那年,我才十二。

我是太后娘家最小的女儿,自然是被早早接到宫中,多少恩宠荣禄都早已为我预备下,只等着我及笄那日便册封为妃。只是还未到年龄之时,我只是太后宫里的女眷,日日陪着她诵经,等到晚上才能抽空溜出去一小会儿,去见一见宫里的繁花似锦。

遇见则容那日,大雨瓢泼。我撑着伞路过御花园深处,哪知树影中忽然窜出一个泥泞的瘦削身影。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那个身影重重栽倒在路边,又踉踉跄跄站起身来,乌亮的眼睛满是防备。

这是一个十三四的少年,满脸泥渍一身狼狈。我傻傻站在路上与他对峙,良久回过神来,举伞替他遮去倾盆大雨:“你是哪个房的公公吗?”

他不答,黑漆漆的眼里有着与他年纪全然不相符的沉寂与防备。他像一只蛰伏的野兽,假如现在冒冒然然靠近他,他恐怕会直张口咬人。

莫非还是个哑巴?我迟疑不定,尴尬笑道:“你没带伞,要不跟我回去换身干衣服?”

他不动。我试探着拽了拽他的衣衫,没想到他居然乖巧无比地钻到了我的伞下。眼底满是防备,脚步却异常乖顺地跟上了我。

躲开太后宫里的宫人与侍卫,我把他带到了自家小庭院。等他梳洗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衫,我瞧着他干爽俊秀的模样好一阵***,良久才惶惶然回过神来——即使他是个宫人,我私自带他回房,是不是闯了麻烦?

不管怎样,祸已经闯下。

亡羊补牢,也许为时未晚。我小心翼翼拽着他溜出凤仪宫,喘息着交代:“喂,我也是一番好心,不管你是不是哑巴,都不许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明白么?”

少年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临别,他忽然回头开了口:“你叫什么?”

我一愣,心情转好:“季仪。”

结果,还是瞒不过太后。我回到凤仪宫不过是半个时辰,太后已经黑着脸在正殿等我。她坐在凤座之上居高临下,皱眉冷喝:“你可知错?”

我闷声不响,静静跪着。

良久,殿上才是太后的叹息声。她说:“仪儿,你是我季家唯一的女儿,不能有半点差池,你若不能在后宫占上一席之地,你可知我季家当如何?姑姑已经年迈,保不了季家几年了……”

凤仪宫正殿阴冷无比,丝丝寒气顺着膝盖攀爬上心头。我隔着许许多多的轻纱垂曼看高座之上的太后,第一次掩不过心中寒意。

我才十二,我从没有想过要为这个宫里一个没有见过的男人,为季家的官途顺达献上自己的一生。可是,我第一次不敢确定,自己还有没有选择的机会。

私自带人入凤仪宫,还将那人领入房中,只这两条,就足够我在佛堂跪上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之后是太后的寿宴。我在佛堂整整挨饿三天,还没有来得及吃上一口热食,就被宫人们簇拥着套上华贵的衣衫与发饰,送去了宴场。

身体浮软,轻车软轿可以代步;脸色苍白,胭脂水粉可以遮掩。我坐在太后身边看着座下舞姬轻纱如云头晕目眩,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殿上——我惊惶地坐直了身子,愣愣看着那个身影渐行渐近:

瘦削的身形,乌亮沉寂的眼。

居然是那日害我跪了三个日夜的宫人!

他目不斜视,直直走到座前行礼道:“儿臣恭贺母后凤体安康,万寿无疆。”

太后笑道:“皇儿请起。”

皇……帝?

我惊得身体僵硬,脑海里有万千个念头策马齐奔却没有一个可以挣脱,许许多多的思绪酿成了一地的泥泞。直到他坐在太后身边,群臣齐齐三呼万岁,我才惶然回神行跪礼。

身子是跪了,声音却依旧发不出半句。

他却敛眉微微笑了,扶起我转向太后道:“儿臣那日独身在御花园散步,没想到天公不作美淋了场雨狼狈不堪,多亏了季仪姑娘赠衣之恩。听说母后为此还责罚了季仪姑娘?”

太后回以微笑,道:“仪儿性子倔强,那日怎么都不肯交代是何人,哀家气急,罚了她三日跪,这会儿还没吃过一顿饱饭呢。早知道是与皇儿的天公作美,哀家应该高兴才是。”

他惊诧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歉疚与尴尬,罕见地露了几分尚带有几分稚嫩的神情,施施然牵过我的手微笑:“走,朕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面带笑意的太后,茫然点头,跟着他离开了宴场。

喧哗渐渐远去,纷乱的心跳也渐渐平息。我悄悄看着神色明显已经不一样的皇帝,不明白何以那日的那个沉默的少年今日成了XXX的皇帝,方才让人如沐春风的皇帝又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眼带揶揄的少年。

“你……”他轻道。

“你饿吗?”

我呆呆点头,不知所措。我的确饿了,整整三天三夜,佛堂只有茶水没有一丝能饱肚的东西,如果再多走几步,恐怕当场晕厥也不稀奇……

他眯眼一笑,眼底尽是冰冷:“你以为你那姑姑真查不出来那日跟你回去的是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仓惶回头望向热闹非凡的筵场。耳边响起他讥讽的声音,他道:“你若不饿上三天,怎会引起我的注意?季仪,你我都是小棋子,既然你姑姑没有把你当做过亲人,那你就帮我,好不好?”

那一日,我不记得我是如何回到凤仪宫的,也许是因为饿极眼花,也许是因为心思纷乱。

一顿饱食后,我肚子疼得在床上直打滚,抱着被子冷汗连连,脑海里反反复复重演的是他冷寂的眼和温和的声音,还有那一句,那你就帮我,好不好?

半夜梦醒,我听见窗下有声响,迟疑片刻终于下床推开窗户——那个少年居然站在月下,见我开窗,他朝我招了招手,笑了。

很多年后,我曾经无数次想过我与则容的缘分究竟是不是起于那个雨天,很久之后,我才顿悟,其实最过惊心的不是那个雨天,也不是之后的许多相濡以沫,而是午夜梦醒,推开窗户见到的那一个笑。

我想,这便是喜欢了。

我开始不再怀着小心思想离开这囚牢一样的皇宫,太后送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我也渐渐用上了,一日一日,我学着渐渐理顺自己自己的粗糙,只为了则容偶尔不是很冷寂的一眼。

对于我的变化,太后自然是欣喜的,她甚至破例为我收拾了一个小别院,只为了我与则容相会能够清净些。只是我不确定,她如若知晓我偷偷从宫外带了许多治国用兵的书籍给容则带去,会不会恨不得从未接我入宫?

她和伯父需要的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傀儡皇帝,而则容却绝非一个庸才。他的冷静沉着与果决杀伐,只有我能走得最近,看得最清。

我心有内疚,是容则渐渐把它抚平。他说:“等到我们大成那日,朕不会杀你的亲人。仪儿,朕只是想活得久些,活得……更像一国之君一些。”

我的心略微抽痛,抱住了他瘦削的腰身。

如果他的天下霸业注定会有所成,那么由我来与他比肩,至少可以留下我的亲人性命,不是么?

一转眼,两年过。则容待我日渐柔情蜜意,我却日渐乖顺,曾经鲁莽笨拙渐渐蜕变成了乖巧顺从。我在所有人身前扮演着一个合格的青梅竹马,骄纵,蛮横,恃宠而骄。因为嫉恨如妃接连数夜受宠,我嫁祸她兄长贪赃枉法,害她满门抄斩。

朝中渐有传闻,季家小女还未封妃便已一手遮天,魅惑君王。

没有人知晓,是那妃嫔的兄长先有归顺摄政王之心,容不下她的是容则,不是我。

则容听罢笑言:“仪儿,如果有朝一日如若朕身死谁手,那个人一定是你。”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抱着他不吭声。

他怎么会不知,我喜欢他之深,怎么舍得他有半分伤?

也许这就叫贪嗔痴,容则是毒,我却甘之如饴。

他明明知道的。

我终于等来我的及笄,我的封妃典。

我曾经见过无数人穿上那艳红的衣衫,有人欣喜有人落寞,等待四年之久,如今我终于自己穿上了它,嫁给容则。

我傻傻盯着镜子笑,却不知容则已经站在我身后,戏谑地欣赏我憨傻之态。他揶揄道:“仪儿,你今日这副神态倒是与四年前很像。三分真七分傻,娶进宫里,可辟邪。”

镜子里的女子已经渐渐脱了稚气,露出几分女儿风韵来。我咧嘴傻笑,拽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容则,之前我还没长大,从今往后,你娶了我,不许再纳新妃了。”

容则低眉一笑,戳着我的脑门道:“普天之下,只有你敢说这话。持宠而娇。”

我心中微痛,脸上却丝丝发烫,干脆扑在他膝盖上埋起了脸。

是啊,普天之下有几个季仪?为了他,我置季家恩宠荣禄与不顾,对太后阴奉阳违,替他铲除异己,戴着骄纵的面具替他铲除异己,一分一分,把天真从骨子里抠下来,装起来,只留一个美满合德给他。这样的季仪,心中只有他一人,万般违心,只求他一心而已。他娶了我,难道还不许我持宠而娇么?

更何况,我没有真正的持宠而娇过,从来没有。

封妃典,其实并不是我一人的舞台。

这是一场多年的局。

也就在这一日,我十年来第一次在宫里遇见了一直驻守边疆的容毓,太后姑母的亲生儿子,我的嫡亲表哥。

他的目光深沉,眼神却并不冰冷,望向我的时候带着一丝温存,如同三月天的日光,新生的柳芽。

我坐在容则身边,远远看见他身披战甲威风凛凛的模样,不知为何脑海里闪过一丝模模糊糊的影子。似乎当年年少,他笨拙地爬树去摘挂在树顶的风筝,我在树下抱着梯子跳脚呐喊:毓哥哥,你小心点,别摔下来——

他在上面带了哭腔,却仍然强装镇定安抚我:乖,只要你不松手,我就不会摔下来。

一别十年。他已经长成了七尺男儿,目光温厚,眼神坚毅。

我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姑母,心跳开始纷乱起来:姑母已经年迈,即使是精致奢华的凤冠也难以遮掩斑驳的白发。当年她的处心积虑我如今已经不恨,这只是她一个女人能为自己,为家族做的所有事。身在宫中,又有多少事可以随心随理?

容则微凉的手按在了我的手上,悄悄抓紧。

我知道他在紧张,他或许害怕我临时会改了主意,又或许是为了别的。

封妃的圣旨在宫人细长的嗓音中宣读完毕,太后的眼里终于有了几许松懈。第一次,她用慈母一样的目光看着我,等着我作为新妃向她这个当朝太后行跪礼。

我端着茶渐渐走近,微微欠身却没有完全跪倒,而是当着她的面,把茶杯狠狠砸在了地上。

“仪儿!”太后震惊得脸色大变。

我冷笑,回过身来冲着文武百官扬声道:“季氏不安于室,与御医私通,生下孽畜容毓,扰乱天家血统,何以经得起本宫跪礼?!”

“仪儿,你……”

“本宫与陛下暗访两年,人证物证具在,太后是个聪明人,想来不会做无谓的纠缠吧?”我逼近两步,冷道,“御医韩清,十八年前,宫女文萃,龙凤玉雕,现在的宛城神医韩大夫,太后,韩大夫现在病重奄奄一息,可支撑不了几日了,您真的不挂心么?”

太后脸色惨白,骤然站起身来,却瞬间瘫软在地,喘息不止。

殿上已然乱成一团,无数个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出了汗,只是远远地看见容则唇边的一丝笑意,心上的重负仿佛轻了一些。

“忘恩负义的孽畜!”

耳边忽然一声怒喝,紧接着是脸上火烧一样的痛,耳鸣声嗡嗡不绝于耳,晕眩之感刹那间席卷而来。我捂着脸回头,见着的是太后狰狞的面孔。她眼里噙满泪水,神情却是绝望,盯着我的目光中只剩下恨意。

在她身边,容毓静静看着我,眼底的温厚终于消失不见。

我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所有的喧嚣渐渐远去,才跌坐在地上喃喃:对不起。

对不起,我辜负您四年栽培。

对不起,我当年没有松开梯子,现在,却松了手。

一桩陈年的丑闻,容毓被发配边疆,太后被幽禁在了凤仪宫里。整个朝堂之上的势力在一夕之间逆转,容则一夜亲政,真正地成了天子王侯,手掌生杀大权。

而我在这场变故中身份特殊,一时间更是被朝野传得沸沸扬扬。传闻仪妃娘娘追名逐利,罔顾亲情,为着一己之私亲手斩杀季氏一族锦绣前程,于后宫更是兴风作浪,简直是狐媚转世祸乱江山……

当夜,太后就在凤仪宫自缢,身亡。

那时候,容则正躺在我宫中的梨木长榻上笑意妍妍。他说:“仪儿,朕知道你这几年不易,等到摄政王一事了结,就是你我解脱之时。仪儿,在那之前你会不会离开朕?”

我闷声摇头,只是把身上的狐裘拽得更紧。如今的天下,只有一个摄政王是他亲政的障碍。可我实在难以想象,季家是由我一手穿针引线拔除,这摄政王又该如何?一个季家已经让我声名狼藉,我还能为他做什么?

他轻轻揽过我的肩膀,轻道:“仪儿,你怎么在发抖?冷么?”

我挤出一抹笑,抱着他腰闭了眼,沉沉睡去。

他当然不会不知道,自从太后被幽紧,我已经接连五日寝食难安。我发抖,不是因为体寒,而是心冷。

半睡半醒间,是他的轻声呢喃,反反复复,皆不过两字。

仪儿。

也许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应,这一场心病一只绵延到了冬至。也不知是心病引的体虚,还是体虚加重心病,这一年明明是锦衣玉食,我的身体却日渐消瘦。

冬至来临,宫中渐渐终于有了一些生气。这一年到头,又正好赶上我的生辰,宫中自然要热闹一番。容则坚持大庆三日,极北冰雕,塞上宝马,千年暖玉,普天之下无数奇珍异宝被陆陆续续送到了我宫中,伴随而来的是或羡慕或嫉恨的目光,还有日发严重的祸水名声。

这一切,容则都报之一笑,搂着我调笑:“酒池肉林摘星楼,仪儿想要哪个?”

我抱着暖炉嬉笑:“酒池太冷肉林太臭,摘星楼上高处不甚寒。”

容则一指戳上我的脑门:“那你想要什么?”

我还未开口,只觉得喉咙底一阵发痒,几声小咳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几次喘息下来,身体已经开始发软,容则的眉眼都混在了一块儿模糊不清。

“仪儿!”

容则有些急切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却连呼吸都有些吃力。自然,也就没有力气能够支撑我告诉他,我想要这一切快点结束,想要的是你的真心。不是帝王,只是你容则的。可我害怕,怕我求不得。

这一觉,我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彻底转醒那一天阳光明媚,我第一眼见着的是眼睛红得跟兔儿似的宫婢小绿和一脸惊喜的御医。

御医战战兢兢地在床边告诉我,我的身体是因为劳神过多而体虚引寒,需要调养半年才能见好。

我才知道这一觉我居然睡了整整半月。御医走后,我吃力地撑起身子拽住小绿问:“容则呢?”

谁知小绿眼睛一愣,居然渐渐红了眼圈,缓缓在床边跪了下来。

容则……出事了?

小绿的头摇得好比拨浪鼓,最后在我审视的目光下鼻子一红,边哭边叩头:“陛下身体安康毫无问题,娘娘你先别问,先好好养身体……”

这一养,又是半月。我在房间里等了容则半月,却没有一次等着他来探望。倒是往日几个不受宠的妃子陆陆续续来探望,每一个都眼带嘲讽,娇声软语调笑,仪妃姐姐这一病呀,可被某些个狐媚子钻了空子,鸠占鹊巢呢!

容则会另结新欢么?

我不信。

可是整整一月,容则都没有来探望过一次,却不得不让我心冷。梅开那日,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郁结,让宫人准备了软轿去容则宫中。

途径御花园,我隔着轿帘忽然见着一抹嫣红的身影蹲在雪地梅林之中垒一个雪球,——那是一个十三四的少女,红纱裙,眼如墨,清澈得仿佛是一弯泉水,又像是绽放在雪地里的红莲。

少女身边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人锦衣执扇,神情柔和,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红衣的少女。

那是画一样的景象,赏心悦目。

只可惜,那个人容则。

“娘娘……”小绿担忧的声音响起来。

我却恍若未闻——怎么可能呢?在我睡过去之前,容则还在我耳边呢喃说要为我建酒池肉林摘星楼,短短半个月,他怎么可能?

我匆匆下轿,却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着那雪中的画卷。直到容则回头与我的视线对上,我才发现自己没有撑伞站在雪中,鞋子被泥水浸湿,模样估计是狼狈不堪。

容则却神色安静,良久才眯眼一笑,轻声道:“仪儿,你来了。”

“容……”

容则慢步到我身边,目光却仍然跟随着那个笨拙的推雪球的身影,他道:“仪妃,你看,你也有过这么干净的岁月。什么都不懂,从眼里到心里都是干净的。与这样的在一起,心会很安静。”

我脏了?我想笑,想问一句为什么,可是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连战栗都没有。

容则却在笑,他说:“她像个孩子,没有什么坏心思,你不必替我防她。你放心,等到摄政王交权那日,我会封你为后。”

封你为后,何其重的一个承诺。

我木然低头,想咳,却咳不出来,只能让那口气憋在心口抑郁成一柄尖刃,搅得胸口血肉模糊,每一次喘息都是一次折磨。

即便如此,也抵不过他望着红衣少女眼底的那一丝痴迷带来的心痛。

容则,整整五年,我为你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你以为我要的只是一个后位?

回宫后,一折密函送到了我手上。我看罢想笑,却只咳出了一口血,染红了那一折密函。

沈霄,御医之女。因为我的忽然晕厥长睡不醒而跟随父亲入宫替我诊脉,因缘巧合与容则相识,自此便久住宫中,封为霄妃,长伴君侧。

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不知道是她毁了我,还是我成全了她?

不管如何,发生的事已经无法更改。我这一场病绵延三个月,几次徘徊在生死一线,容则都没有来探望过一次。虽有无数奇珍补品送来,却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宫中朝野无不知晓,曾经风头一时的仪妃终于,失宠了。即使是曾经倾天下而献祭的仪妃,也如同宫中的任何一个妃嫔一样,在没有半点特殊。

即使季家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曾经助皇帝亲政,再大的功劳也抵不过人心的变迁。

流言如潮,只短短数月,我宫中便再无半个访客。

小绿红着眼在我耳边低语:“娘娘,要不奴婢想想法子让她没办法和娘娘争?”

我冷笑:“你也以为,德妃颜妃都是因为我的嫉恨才命丧九泉?”

“娘娘……”小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断磕头,眼底却依旧是迷蒙一片。

我叹息着扶起她,轻轻拍她的肩膀:“小绿,你也以为,我是个为争宠不折手段,害尽后宫妃嫔甚至是太后的人,是不是?”

“娘娘饶命!”小绿彻底慌了神,脑门上的血珠连接成了线,眼底尽是恐惧。

我呆呆看着,一时间居然连我不是三个字都说不出口,无从辩解。

也许容则说得对,天理循环,善恶有罚,我早已万劫不复。

这样的认知,让我日渐消沉,生无可恋,直到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猎前夕,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他道:“娘娘一心系在陛下身上,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陛下真是糟蹋了娘娘一片真心。”

摄政王,容阳。

我不想和这人多有瓜葛,急急调头想跑,却被他拦得滴水不漏。他说:“娘娘,您真的甘心做他一枚棋子吗?您——不恨吗?”

不可否认,乍听他的话,我许久不曾跃动的心狂跳了起来。

万劫不复。

三日后,狩猎的人马齐聚猎场。

皇家猎场在帝都郊外,每一年开春万木复苏的季节,皇家都会组织人马声势浩大地去往猎场狩猎。妃嫔中,得宠的几位都可随驾前往。

往年都是由我陪同,今年则是多了位霄妃。她与容则同骑,在绿草如茵的猎场上,俨然是一对璧人。

我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我,也许他们是等着传闻中狠辣刁钻的仪妃会怎么给单纯可爱的霄妃下马威,又或者是等着看我如何惹恼容则引来杀身之祸。不管是哪一种人,都是怀着幸灾乐祸的心,等着看我更加凄惨。

这其中,想必不包括容阳。

人群渐渐散开,忽然,一阵马儿的嘶鸣声划破天际,紧接着是霄妃一声惊叫。容则与霄妃的马发了疯似的朝林间狂奔,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保护陛下!”

“来人!快!拴住那畜生——”

“不许放箭!住手——”

我远远站着,心却前所未有的清明。只等着那匹发了疯的马儿狂奔进山林,我才策马扬鞭追了进去,直奔之前容阳已经准备好的陷阱!

我早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了,也不差这一次,不是么?

抵达目的地,我在树上找到了容阳早就备下的毒箭,就地埋在了灌木深处,而后从怀里掏出另一支,拉弓,瞄准了马蹄声渐进的方向。

那匹发狂的马早就训练有素,顺着之前无数次演练的记忆准确地找到了通往陷阱的道路,慢慢停下了脚步。

我终于可以看清马上的两个人——花容失色的霄妃,还有神情震惊的容则。他大概不会想到,马儿失控,他和心爱的霄妃好不容易安稳,等待他们的会是拉弓将射的我。

摄政王容阳的确没有骗我,他给了我选择的权利,不论是我杀了容则,还是我杀了霄妃,他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得比脱缰的马儿奔跑的声音还要迅猛。箭在弦上,只要我轻轻松手,不管是霄妃还是容则,我都能杀之而后快。

“仪儿……”

容则终于出了声,他神情前所未有的紧张,平常镇定的脸上终于有了慌张的神色。他颤声道:“仪儿,你疯了……仪儿,你放下箭,听朕解释!”

解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以解释呢?

我冷笑,稍稍调整了一些弧度,箭尖瞄准的方向在霄妃与容则之间徘徊,看着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复杂的神色,居然没有缘由地觉得畅快。

容则的神情却渐渐平稳,他不再开口,也不再慌张,只是静静看着我的眼,一如当年御花园中初相遇,他一身是泥,站在雨中定定看着我的眼神。

倒是坐在他身前的霄妃颤抖着张开了手,用娇小的身躯替她身后的容则支撑起了一道屏障。她的声音在山林的风里颤抖:“仪妃姐姐……是我……是我的错,让陛下冷待了你……陛下还是念着你的……姐姐要杀,请杀了我吧……”

我心中一颤,神识一瞬间有些恍惚。本来早就认定的事情在这一瞬间变得迷蒙起来——

霄妃只有十三四,那么小的身躯,颤抖着双手把容则挡在身后。这模样,其实和我当年一模一样吧……当年容则这皇帝有名无实,处处被手握军权的大臣挑衅,我就不止一次地挡在他身前,用我季家家世替他出头。当年,我也才十三岁。

见我犹豫,霄妃的眼泪瞬间迷蒙了双眼,她哽咽道:“仪妃姐姐,你杀我吧,放过陛下……”

“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而遥远。

“我不杀你。”

容则说得对,这样单纯善良的孩子,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存在。我也干净过,只可惜在这肮脏的宫闱里,我为了想守护的人和事渐渐地麻木了原本的良心。栽赃,嫁祸,持宠而娇,六亲不认,成了一个结结实实干涉朝政的奸妃。

所以,容则不要我了,甩给我一个后位,彻彻底底地成全一个奸妃的最终梦想。

而我,终于求而不得。

“仪儿!你不要冲动!”容则忽然暴躁起来,沉寂的眼里肆虐起惊恐的目光。等到对上我的目光,他的声音终于战栗到了极致,几乎是失声嘶吼,“仪儿,你停下!你不许——”

我咬牙拉弓,一箭射向那匹发狂的马。马儿再度受惊,带着尚在马上的霄妃发疯一样地朝前狂奔。

容则从马上一跃而下,重重跌在地上,却片刻不停地朝我奔来——

只是,再快的动作怎敌得过我从怀中抽箭刺入胸膛?

裂锦声响起的一瞬间,所有的思绪仿佛被抽空,我听见耳边容则失态的呼喊,却连应声的力气都没有。那仿佛压抑了无数哽咽的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听着却遥远得如同在天边。

容则。

我想张口再大不敬地叫一声他的本名,却连睁眼的力气都需要用尽浑身的力气。

“你别说话,别说话!”容则慌乱的声音夹杂着哭腔,如同一个孩童一样的哽咽呼喊。

我挣扎几许,想告诉他:箭,是摄政王府的。容阳想拉拢我杀你,怎么可能成功呢?我早就偷偷准备了摄政王府的箭换了,一条人命,这一次一定能让他有口难辩……

你说的,摄政王事了,就是我们两个解脱的时候。我没有忘记。

“我知道……我知道!”容则颤抖着捂住我的伤口,哑声道,“仪儿,你想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只是……只是没料到你会被霄妃一句话说动……仪儿,你怎么会相信,我能别恋?如果要万劫不复,那也是我们两个一起啊……仪儿,你不能……”

我忽然想笑出来,喉间却涌出一抹腥甜。

容则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上,温热,辛辣。

原来,霄妃不过是一枚棋子。我早该想到,摄政王未除,容则怎会把我丢弃?

只是她太真,真得让我害怕,真得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肮脏,真的让我不敢去相信,这样的季宁容则还需要……

只可惜,我始终不及容则一半聪明,不能彻彻底底地与他心意相通。

我以为,终了一生,我始终求不得。

情不知何始,一往而深。

放下太难,离开却容易。我睁不开眼,动弹不得,耳边一直盘桓不去的是则容悲戚的哭声。

混沌之中,我似是回到了御花园里。

雨天,泥泞的小道,青石台阶。

密布的树影中忽然窜出一个泥泞的瘦削身影。他重重栽倒在路边,狼狈地站起身来,乌亮的眼睛黑夜一般沉寂。

我呆呆举伞替他遮去倾盆大雨,想问他:你是哪个房的公公吗?

可是还未张口,眼泪却忽然倾盆,再也止不住。

则容,则容,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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