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饿醒了。听见院子里传来咔滋、咔滋的咀嚼声。
我贴着墙角偷听。原来是我妈偷偷杀西瓜给我弟吃。
“幺儿，这西瓜可甜，快吃，别被你姐发现。”
我们家有三个小孩。我姐、我、我弟，我爸妈一贯偏心我弟。
我原本是不该出生的那一个。但算命道士说我是招弟弟的命，我妈才把我生了下来。
我四岁那年，我妈又怀孕了。我爸带着她偷偷去县里的医院查了，是个男孩。
从那天起，我爸上扬的嘴角再也没放下来。
“男孩好，男孩好，有男孩老了才不会被人欺负。”
我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弟弟是个超雄男孩，很强壮，以后他会保护我们，要好好爱弟弟，知道吗？”
后来我才知道，超雄是一种严重的基因缺陷，比普通男性多了一条Y染色体，攻击性极强，智商极低。
我爸高兴了没多久，我妈孕肚初显，村里计生办就找上了门。
当时计划生育的政策很严格。村子里好几个孕妇都被抓走流产了。
计生办的工作人员好言相劝。“男娃女娃都一样，我家就两个女娃，乖得很。”
“这是政策，也不是我们故意要为难你。”说着，他还掏出计划生育条款，一条条念给我爸听。
“一胎是男娃的，不能再生二胎。”“一胎是女娃的，可以生二胎。”“两胎都是女娃的，不能再生三胎，除非两个女娃是残疾儿。”
我爸抓起放在炕边的锄头。“你们谁敢动我老婆，害我断子绝孙，我砍死你们。”
后来，我爸带着我妈东躲***，不敢回村。可一人超生，全家遭殃。
计生办抓不到我爸妈，就天天在我家守着。邻居看我爸妈不在家，直接把我家农田占了。
当天夜里，我爸回来了。他拿着比我大腿还粗的木棍，表情狰狞，恶狠狠地打我姐的腿。
我姐边哭边扯住我爸的裤脚，求我爸。“爸，别打了，别打了，我要是残疾了，就当不上老师了。”
那时候，我姐刚考上中专师范，我爸一直不肯给她交学费报名。
我姐挣扎着往门外跑，我爸一把扯过她的头发，把她狠狠摔在地上，继续殴打。
“女娃迟早要嫁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眼看阻止不了我爸，我姐拼尽全力爬到我身边，死死抱着我。
“招娣才五岁，你打残她的腿，让她以后怎么活？”
我爸不为所动，一棍子把她敲晕了。我听见骨头碎掉的闷咚声，剧烈的疼痛感传遍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明明是冬天，豆大的汗珠却不停地从我额头上冒出来。
我爸从计生办拿到了准生证，村子里多了两个瘸腿的残疾女孩。
后来，我爸收了邻村二傻子家的彩礼，把我姐嫁了过去。
因为瘸腿干不了农活，我姐在婆家总受欺负。她每次回家，身上总有大片大片没愈合的伤口。
我妈一边嗑瓜子，一边嫌弃我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人还老往家里跑像什么样子。”
“等你生个儿子，像我一样，还愁他们对你不好？”我姐身上溃烂的皮肤和破旧的衣服死死黏在一块，我一点一点帮她撕开。
她疼得龇牙咧嘴。我姐终于受不了了，在一个夜里，她投河***了。村里顽劣的男孩笑话我。
“小瘸子，你知不知道大瘸子在干嘛？”“她在王家村当鸡，所有男人都上过你姐。”
我和他们扭在一起，打得头破血流。我的姐姐，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最知书懂礼的人。
葬礼上，我姐的婆婆来了，又给我爸丢下一大笔钱。我爸笑得眉不见眼，他用粗糙的手指头指着我。
“她姐不懂事，女人就是要以男人为主，嫁给你们家，就是你们家的人。”我妈在一旁帮腔。
“妹娃比姐姐乖，等妹娃过了十六岁，我们马上把她送去你家，不然犯法的咧。”
那个面目可憎的老太婆拉过我，看了又看，满意地点点头。我爸拿着钱，买了一大桌菜。
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山里长的……他喝得醉醺醺的。
我妈一脸享受。“哦哟，这鸡汤真是鲜得眉毛都掉了。”
她给我弟盛了一碗。“都是托你姐的福气。”看着眼前浮着厚厚一层油的鸡汤，我直犯恶心，一口也咽不下去。
我总想起我姐那张泡肿的脸，和死死瞪着的眼睛。我离十六岁，只剩半个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