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 相依为命 免费试读
我鼻子有些发酸，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我只是回身深深地望了一眼坤哥，他那张没有营养的脸上，依旧阴晴不明。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正在桐城我没有去处。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坤哥靠在破旧的太妃椅上闭上了眼眸，我捡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一坐，就坐了三年。
这三年我跟着毛孩子当乞丐、做小偷，简直是无所不能。我胆大心细，聪明能干，当乞丐的时候讨得的钱最多，当小偷的时候从未失过手。
这三年，我的脚印遍布桐城的大街小巷，所有人以为我想拿更多的钱博得坤哥欢心，可没人知道，我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将黄丽媛找出来。
我还没找到黄丽媛，厄运就先找上了门。
这天，我在路上遇到个女人神似黄丽媛，就一直尾随着她，谁知道她绕了几条街拎着袋子就进入了一处高档小区，而我被拦在门禁外面。
我不甘心，就一直在门口蹲守到后半夜。
等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时，烂尾楼火光冲天，人群四下逃窜，哭嚎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我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阿桑，快跑！”
毛孩子额头上顶着伤，鲜血汩汩的往下流，他拽住我的胳膊就跑，眼神慌张。
“坤哥呢？”
我随着他跑，却不住回头望向那片火海。
那是坤哥承诺给我的家，此刻却被大火吞噬成了一片汪洋。
“别管了，他出不来了！”
毛孩子的话音刚落下，我一把挣脱了她，像是疯子一样朝火海奔了过去。
空气里弥漫着汽油燃烧的刺鼻味道，我睁不开眼，只感觉到火苗舔舐皮肤带来的灼烧感，我记忆里熟悉的一切，曾给我带来温暖的一切，都已经在火海中化作了灰烬。
“坤哥！”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奄奄一息的蜷缩在太妃椅的一侧，那张他每天躺着的太妃椅此时燃烧的正旺。
我摇晃着他的肩膀，使出吃奶的劲儿想要把他从火海中拖出来，但我没想到，他可真是沉啊！
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泪水还是汗水，我只是牟足了劲儿要把他往外拖。
这个世界上我再无亲人，是他给了我一碗馊饭，又给了我一个家啊！
他教会了我下三滥的偷摸讨的手段，给了我活下去的生路……
“坤哥——”
我好不容易将他从火海中往外拖了几分，他嘴角已经渗出了血，或许是听到了我的哭声，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阿桑！”
他叫我，艰难的伸出左手拭去了我脸上的泪水。
“记住，别哭！”
他努力想要挤出一抹笑来，可到了最后，只剩下虚脱的咳嗽。
他满是伤痕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阿桑，我给你存了一笔钱，不多。密码是你来的日子。你要听坤哥的话，别活得太累，要开心的走下去。”
这三年来，我目睹了坤哥照顾所有流浪孩子的点滴，他拿着我们上交的那些钱，不管是讨的还是偷的，他从来不问来处，只是精心照顾着那些生病的、身残的、又无家可归的孩子。
我一直以为，像他这么善良的人，应该得到政府的嘉奖，应该得到所有人爱戴，应该会有一个幸福安详的结局。
我搂住他的肩膀，声音哽咽，我说，“坤哥，我一定要救你！”
我执拗起来就像是一头牛，我拖着坤哥一步一步的往下挪，无论他怎么拒绝我都不肯松手。
等我把他从烂尾楼里拖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
有人报了警，消防车、警车、救护车……一时间将这栋被城市遗忘的烂尾楼围得水泄不通。
我拼命喊着坤哥，可他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后来，我不知道是怎么把坤哥推上救护车的，他被送入手术室抢救的时候，我呆若木鸡的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徐立辉出现的时候，我还呆愣愣的盯着地面发呆，他拿着笔录本在我面前晃了好一阵，却没有吸引我的注意力。
“喂，问你话呢！”
他见我抬起头，噗嗤一声就笑了，“原来是你啊，这都三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长啊！”
他说完，摊开笔录本，一屁股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来，“这次可以开口说话了吧？姓名？年龄？身份？”
他问得一本正经，却没有见到我眼底流露出的杀气腾腾。
“三年前你可是从我手里跑掉的，这次我可不能让你跑了。今晚烂尾楼的事儿大着呢，你既然是现场的目击者，那就仔细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立辉的话还没有说完，我起身，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笔录本就朝窗口扔了出去。
“滚！”
我只说了一个字，他气得抖着手指头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你！你——”
我没有留恋他那张被怒气萦绕的俊朗的脸，手术室的房门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戴着口罩从里面出来。
他缓缓地摘下口罩，动作像是放慢了好几个节拍，“节哀顺变！”
呵！节哀顺变？！
我一下子红了眼，猛的起身朝手术室冲去，医生没有注意到我突如其来的反常，徐立辉反应敏捷，一把抱住了我的腰。
“冷静！”
我不想冷静。
我返身抓住他的手腕就咬了下去，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他吃痛，终于松了手。
我冲进去时，坤哥躺在手术台上，身上已经盖了白布。
我“哇哇”的趴在他的身上嚎了好一阵，可人死不能复生，医生交给我一张卡，说是坤哥临死前交代他给我的。
我攥着那张卡，强忍着眼泪，却浑身不受控的抽搐。
我抓住他那只冰凉的再也没有任何温度的枯瘦的左手，陪着他一步一步朝太平间走去。那条路不长，却好似走了很久。
我以为我的人生在这一刻会再次陷入黑暗，但命运捉弄，我挖空心思寻找不到的人，在太平间却遇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