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桑妙缘》 第十章 不详的预感 免费试读
“爹，出什么事了？”桑子立刻明白郑老六过来一定有事，都是蚕农，一日有做不完的事，平白无故，绝对不会串门子闲扯。
丁锐正摆了摆手，没回答反问：“你娘呢？”
桑子向后一划拉手：“不就在绣房么？刚才我们过去爹不是看见的？怎么还问？”
丁锐正勉强一笑：“看我这脑子，如今怕是上了年岁，也糊涂了。”说着向蚕房里走去，临到门口，忽然回头：“丫头，这事别跟你娘说！”
桑子不说话，长长的睫羽仿佛蝴蝶的一对翅膀，扑闪间露出两只幽黑明亮的眼睛，如那深山里的潭水一般清冽幽深，牢牢盯在爹的脸上。
丁锐正被她看得低了头：“先，先别说，”语气里带中了三分哀求：“行么丫头？”
桑子哼了一声：“是不是老六又找你借钱了？”
提起郑老六来，这附近几户人家没一个不替他惋惜的。他是个老实人，偏生养出个刁滑不成器的儿子来。
此人名字郑安，小时就成天捅人家鸡窝拔人家青苗的，后来大了，更是了不得，曾有过一日之内灭了别人家上千只蚕种的壮举，骂了他，反还跟人吵嘴，说怪人家蚕种不良。
你说你用石灰粉埋蚕种，那就是天种也受不了不是？
这下可算捅了大篓子，郑老六赔钱事小，失了面子失了邻人的心是大，于是一气都联起手来防着他们家，到了最后，甚至只要看见他家人过来，不论男女老少，通通啐地关门的地步。
邻居家的抱怨，郑老六不能不看在眼里，再说这个儿子也实在需要管教，于是一狠心一跺脚，找了个城里的远亲，送进一家南货铺子，做学徒去了。
谁知不到一个月，依旧被赶了出来，说不干活只偷嘴，这一个月铺子里的南枣和蜜渍果子都叫他吃干了，这样的家贼可不能留！
于是郑老六再次灰溜溜地，领回自己儿子来。
却不曾想，这回儿子不听他的了，说城里比乡下强得多，有吃有玩，郑老六一向拿这个儿子没办法，无奈之下只得放他在城里，却不知他有何谋生之计。
哪里知道，郑安别的没学到，赌博却是学得精深，一入赌场深如海，老子只得不停地替他还债。
一个蚕农哪有这许多闲钱？
没钱？
赌场扣下人毒打，郑老六到底舍得不得这条血脉，于是只有靠借债度日。附近人家他都借了个遍，开始人家可怜他，也看在他当初肯送儿子走的份上，借他一点。
过后都知道了，原来钱是送进了个无底洞，都是农人靠一双手吃饭的，哪个还愿再拿钱打水漂？
也只有丁锐正，仁心宅厚，看不得郑老六的老泪，背人处，时不时的悄悄塞给他一些，过后却也要被自家娘子训话：“俗话说救急不救穷，你给他也是白添了窟窿！”
这些事桑子都知道，因此她才怀疑，爹是不是又背着娘做好人了？
她以为自己猜得很准，可是看见爹眼中的神情，桑子的心向下一沉！
“小孩子别掺和大人的事！”丁锐正板起脸来：“叫你别告诉你娘，你只管听就是了！”说罢重重顿脚，踩进了蚕房。
这事没那么简单！
桑子人是怔在了原地，可脑子却飞快转了起来。
若只为钱，爹刚才的神色不好那么严峻。
可不为借钱，郑老六一个蚕农，又能弄出多大动静？
爹刚才的脸色，桑子自穿到这里来，也不过看见过一回，那是家里的蚕遭了瘟，一天之内死了几大匾，当时娘都急哭了，爹也不过板正了脸而已。
现在这件事，难道比那年的蚕瘟还严重？！
接近午时，娘从绣房里出来，进了灶间做饭，桑子帮她，牢牢记住爹的话，强忍着心头的不安，脸上一丝不露。
爹是个再有主见不过人，桑子信得过他。
午饭是一汤一菜，菜是隔年腌好的马鲛鱼剁成段，盖上一厚层葱姜、芫荽、猪油、豆酱，旺火上蒸，还没揭开盖子就闻见香了。
汤是自己家后院一小亩菜地里种出来的嫩菠菜，只掐个嫩头下来，洗净丢进滚水里，再打个鸡蛋进去，滚一转就盛出来。
另有两样下饭的小菜，自家泡的小水萝卜，并一步碟醋渍辣白菜。
早起装春饼的笸箩，现在换上了新出笼的杂和面馒头，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就算丁家这样日子好过的人家，也不能顿顿吃白面。
丁家娘子因刚才又完成一付绣品，心里高兴，上菜时顺带就将当家的酒壶也带上来了。
不料丁锐正却轻轻将其推到桌角：“吃了饭我得出门一趟，这酒就免了吧。”
桑子听说他要出门，心里咯噔一声，由不得抬头看了爹爹一眼。
丁家娘子也觉得奇怪：“蚕房里还没打扫呢！桑园那边也该除草追肥了！这时候你还出门？”
丁锐正不看桑子，对娘子笑了一下：“去去就来，很快。”
丁家娘子当了真：“又有什么事？”嘴里嗤了一声，究竟也没再追问。
汉子的为人她很清楚，正直宽厚，在外不与人结仇，在家不跟自己斗嘴的，因此她很放心。
桑子却不这样想，不知怎么的，她的心紧揪成一团，小脸板得紧紧的，一丝笑容没有，看着好像阴天的密云，快出水了。
丁锐正几口咽下一只馒头，腌好的马鲛鱼连碰也没碰一下，只捡泡萝卜和醋白菜过口，匆匆吃完，丢下筷子就走了。
临出门时桑子叫了一声：“爹！”
丁锐正回头看她一眼，笑了：“爹去去就回，你乖乖在家等我，听你娘的话！”
再平常不过的对话，桑子却不知怎么的，眼热心酸，还想再说什么，爹的身影已经消失到门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