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挽清歌》 第四章 离别 免费试读
遥曲凝视了他很久,见他始终不打算接话,低头兀自笑了笑,懒懒抬手为对面的人添了杯茶。
“我知道你此来是为什么,自打你和那女人一好上,我便知会有你求我的那一日。”
江宛易僵着脸,他也不知道此时脸上应该是什么表情才能缓解他心中的尴尬。毕竟当初是自己激愤之下撂下了话,从今往后要与天下人一样站在他的对立面,再见便是仇人。如今真的再见了,却是他自己拉着脸来求人。
可他实在做不到自己推翻自己曾说过的话,况且他也根本不后悔当时那样做。
“行了,我会帮你这一次。”遥曲看够了热闹,也无意再逗他,“看在宛舒的份上。”
毕竟这于他也是剜心之痛。
遥曲来到床榻边,看了看榻上熟睡的女童,伸出手抚向她的眉心。
他微微闭眼,向其中试探性地缓缓注入灵力,可是当他的灵力注入江心渝体内后,转瞬竟全无踪迹,这太奇怪了。
就好似一个平静的湖面,若是向其中投入一枚石子,多少也要泛些涟漪;若投入石子后,竟像没有投过一般,那只能说明……这水一定波涛汹涌,本就不平静,就像涨潮的海面,吞下多少沙砾岩块,谁也不知道。
这已无需再试,况且结果本就很明白。只是没想到江心渝,一个刚满四岁的幼童,在她平静幼小的身体里竟有这样混沌激荡的灵力涌动。幸而她年纪尚小,又未经开化,身体也不懂得如何释放这股灵力,所以还暂且无虞。可是以她这样的成长速度,恐怕再过不到一年就会暴露,那可就躲不下去了……也难怪江宛易能这样豁出去了来求他。
只是没想到这岚息国被“神”选中的人,真的如传说中那般诡异。
遥曲沉吟半晌,将手放下,转过身来对着一脸严肃的江宛易道:“情况如你所想,但你送来及时,却也尚可掌握。”
他又恢复成原来那副慵懒散漫的样子,回到案前坐下,晃着条腿道:“不过这岚息祭司之脉断没已久,恐怕目前在世的,谁也没见过活物。我可不能保证此法能够一劳永逸地藏她一辈子。”
江宛易终于抬头直视他,眼神坚定:“无妨。”复又顿了顿才开口,声音却黯下来,“那便将她寄养在你处吧。”
遥曲闻言惊愕不已,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你也舍得??”
“舍不舍得有什么办法。若心渝被人发现,我死倒也无妨”,江宛易的手一点点攥起,“只怕她们母女俩会比死还要痛苦千百倍!”
遥曲默然,他也明白江心渝的身份是多么危险的秘密。
“如此,我便应了你,算是看在宛舒的面子上了。”
他又变作一脸散漫的混笑,只在末了还是轻飘飘地加了句:“若想她,直接来。”
江宛易知道遥曲这人十分别扭,好话偏要歪着说,也不在意,只轻轻一笑算是承情了。
他沉吟些许,犹豫着问道:“方才接我们的那个孩子,就是宛舒的……?”
遥曲低着头把玩手中的茶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都长这么大了……宛舒,原来也死去那么些年了。”
江宛易至今回想起那天,都好像一下子再度跌回到那深不见底的悲痛之中。对于她这样的结局,自己何尝没有责任呢?
江宛舒,是江宛易唯一的妹妹。她和遥曲,是因为他而相识。
十三年前的中秋前几天,十九岁的江宛易收拾行囊,准备前往隐月山找遥曲喝酒。此时他与遥曲已相识七年,可以说是彼此的挚友了。谁知半夜准备动身的时候,妹妹宛舒背着大大的行囊,早早就候在他门前。
“哥哥!你是不是又要去找那个大妖怪喝酒?”他还记得当时的宛舒插着腰,瞪大了一双杏眼揪着他问。
自从五年前,遥曲选了那隐月山独居之后,江宛易便常常去找他喝酒。隐月山那么大,他一个人住着该有多寂寞。况且他们相识的时候,遥曲刚刚失了父母,这和他一样……所以江宛易更能体会到他内心深处的失落和孤独,即使遥曲面上看来毫不在乎的样子,他也明白。
但这就冷落了妹妹,自己总不能常常陪她。幸而妹妹平时也闲不住,总是到处玩逛,总不寂寞。这家里虽没有父母管家,但双亲生前打下的却家业不小,又留了这许多下人供她驱使,也能勉强保住她的无忧无虑。
“你发什么呆!我问你呢呀!”宛舒见他不答话恼了起来,上前直晃他的胳膊。
“我是要去呀,妹妹你怎么这么晚还不歇着?”江宛易向来对他这妹妹没有办法。他温柔地笑起来,抬手摸摸她的头发。
宛舒拉下哥哥摸她头发的手道:“别再把我当孩子,我都16岁啦!”虽是不满,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不正像个姑娘家撒娇。她理了理神色,一本正经地发言,“如果你真要去找那个大妖怪,那我也要去!”
宛易失笑,一脸无奈却又带着宠溺:“说人家是妖怪,你怎么还要去?你不怕吗?“
“我当然不怕!我是要保护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江宛舒挺直了腰背,仰头直视哥哥以表诚心。
江宛易想,本是打算中秋前去一趟再回家来,现下若是宛舒同去,在隐月山一起过个中秋倒也不错。只是遥曲喜静,不知道愿不愿意。他略一沉吟,反正离中秋还有些日子,不如先问问遥曲的意思再做打算。
“这事需待我问过他的意思再说。今天我先不走了,明日再做打算。”江宛易温柔地笑起来,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快去歇着吧,若真要带你去,舟车劳顿总要备好体力。”
宛舒见哥哥并没直接反对,知道此事有戏,马上笑得灿烂起来:“嗯!我这就去睡觉!哥哥再见!”
说罢一溜烟跑走了。
江宛易在原地笑得一脸无奈,轻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屋内。
他卸下包裹,从中取出一枚灵器——飞羽。这是一种很常见的传信器物,类似于一种笔。向其中注入灵力,就可用它在纸上书写。写好后再将纸烧掉,对方便可收到来信。这种灵器使用很方便,常用于寻常人家之间的通信,但也有缺点。一是书写的内容不能太多,因为它能承载的灵力还是比较少;二是不能给它“不认识”的人传信,即对方必须也曾经向这根飞羽中输送过灵力,否则不能送信。所以也只能给比较亲近的人写写信啦。
江宛易给遥曲写了封信询问是否可以带上妹妹,很快遥曲就回复了。纸上只有短短的几个字—“管好。”
江宛易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停止回忆。如果不是自己带上她,她又怎么会和遥曲相识,又怎么会那么早就离开人世。当年的事关乎感情,谁对谁错也难以分清。其实他知道,自己不应该那么恨遥曲的,也不应该十年来对宛舒的孩子不闻不问。可当看到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就那样浑身冰冷地躺在床上,身下还有大片的血泊,他实在是接受不了!昨天她还笑着问自己,要给小外甥什么礼物,今天人就没了……他怎么能不恨!
遥曲抬头,看着江宛易脸上再度隐隐浮现出那种痛苦的神色,沉默不语。他站起身慢慢踱到窗前,看晶莹的露珠一点点从叶片上滑落。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开口,他们都沉浸在对同一个人的思念和回忆当中。
良久,江宛易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他叫什么名字?”
“遥歌。”遥曲回过身来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此时的他眼中有难得的认真和温柔,“她说要把我这首曲子一路唱到底。”
江宛易听了也不禁笑起来,仿佛那个娇蛮活泼的少女就在他面前得意地说话,这时他面上又显出他一贯的温柔神色:“有歌儿,心渝也不算孤单。”
“你可别指望他”,遥曲又换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好似等着看笑话一般道:“这孩子可比我还难搞。”
“那可着实是难得。”江宛易也不由自主地跟他调笑起来,仿佛又回到十多年前他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毕竟曾经是那么要好的兄弟,恨又能恨多久呢。
“爹爹!”稚嫩的女童声从帷帐中传出,想来是江心渝醒了。
江宛易听见后马上来到床前,温柔地看着她:“睡得怎么样?”
“很好,这里很舒服!”
江心渝露出灿烂的笑脸。
“过来认识一下遥曲叔叔。”
江宛易把她扶起,领着她走了出来。
“遥曲叔叔。”
江心渝仰头看着面前陌生的白衣男子,心里却不知怎么觉得好亲切,又有点害怕。
江宛易蹲下来摸着她的头对她说:“以后心渝暂时住在叔叔这里好不好?爹爹有很重要的事,不方便带着心渝。在这里等我好吗?”
江心渝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有一双澄澈到令人动容的眼睛。她的眼里隐隐漫上了一层雾气,就要凝结成泪珠,却被她生生忍住。她又笑起来:“那爹爹要早点回来,记得要来看心渝!”脆生生的童声已带上些许哽咽,可面上的笑容还在尽力维持着。
她的爹爹永远是那么温柔,自己也要温柔地对爹爹,不哭闹让他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