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湾》 第五章 免费试读
这天中午，李松带着陈书记和陈文入户走访回去，路过田坎，看见大罗拐哄着秀桃的傻瓜儿子帮他运秧苗。五岁的傻子光着屁股在田里运一阵秧苗又捣一阵乱，他把秧苗摔在大罗拐身上，然后拍打着田水哈哈大笑。大罗拐也跟着笑。笑后叫傻子又去运秧苗。傻子开始耍赖，说他要回去了。大罗拐哄他道，再帮我运一阵，我一会儿回去给你煮蛋蛋。傻子说我早晨吃了蛋蛋的，不稀罕。大罗拐说那我唱歌给你听。说罢便一边插秧一边说着民谣。
月亮月亮光光，芝麻芝麻烧香，烧死麻大姐，气死幺姑娘。幺姑娘，不要哭，买个娃娃打鼓鼓，鼓鼓叫唤，买个灯盏，灯盏漏油，买个枕头，枕头开花，接个干妈，干妈脚小，一脚踩到癞疙宝。
傻子听着大罗拐的歌谣，呵呵地笑着又开始运秧苗。
大罗拐见傻子在他的民谣声中运秧苗很认真，就又接着唱道：
沙河涨水水漫坡，梳妆打扮去会哥，萤火虫儿来照路，哪怕天黑石头多……
傻子突然问大罗拐，瞎爷爷，萤火虫儿照着路的时候你看得见吗？大罗拐说右边这只好眼看得见。傻子说我今晚给你捉很多很多只萤火虫，让你两只眼睛都看得见。大罗拐有些感动，用沾着田泥的手，亲昵地揉了揉傻子的头。受着宠爱的傻子仰起脸看着天上的太阳又说，瞎眼爷爷，天上的太阳啥时候落下来。大罗拐说晚上。傻子说等它落下来了你帮我捡着。大罗拐说捡起来干吗？还是让它回到天上去吧。傻子说不要让它回到天上去，我要让它陪我的妈妈。大罗拐不想再跟他说太阳的事了，说认真了他怕傻子真的问着他要太阳。他调转话头，又给傻子说民谣：
栀子花儿瓣瓣多，没娘女子跟哥哥，堂屋梳头哥哥骂，灶房洗脸嫂嫂说，哥哥嫂嫂不要嫌，亲亲带妹三两年，有朝一日时运转，打根金簪当饭钱。
大罗拐六十多岁，走路一拐一拐的，脚下像有许多障碍物。他的左眼是被哥哥打瞎的。那年他三岁，哥哥五岁，母亲从伙食团端回一根红苕，分给他和哥哥吃，哥哥狼吞虎咽地把自己那半截红苕吃了就来抢他的。他不让，握着半截红苕，往门角里躲，往灶屋里躲。父亲和母亲都饿得躺在床上，像瘫痪了一样，没有一丝儿力气管两个打闹的儿子。哥哥抢不到红苕，就从墙上取起秤杆朝他打去，秤钩扎进左眼，顿时鲜血飞溅，他痛得昏了过去。哥哥吓傻了，慌忙往屋前的黄连树上爬，父亲拿起竹竿去打他，他慌忙往屋顶上跳，草房上的朽木不堪重负，他惨叫一声，从屋顶上滚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顿时鼻子口里都来血。血，鲜红的血流了一地。哥哥看着父亲张了张嘴，想说我饿，我饿，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就断了气。
哥哥死了，剩下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不久妹妹饿死了，父亲母亲随后也患水肿病死了。弟弟患有癫痫病，二十五岁那年发病从悬崖上摔下，致残瘫痪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靠哥哥大罗拐。在饥饿中长大的大罗拐，像长在石滩滩上的树，又瘦又矮。又瘦又矮不说，一只眼睛是瞎的，还有一条腿是拐的。加上一个瘫痪在床的弟弟。谁看得上他？连一个说媒的人都没有。
大罗拐不怨天，也不怨地，他拖着残疾的腿，带着一只好眼种地，养家畜，伺候弟弟，让时光在他的脸上写下沧桑，刻下年轮。
李松见大罗拐插秧缺人手，便挽起裤脚跳下田去。陈书记和陈文见此也跳下田去帮大罗拐插秧。傻子见田里的人多了，高兴地乱跑起来，田水溅了他一身一脸。
陈文爱怜地把他抱上田坎，捉了一只蜻蜓给他。傻子拿着蜻蜓一边往家里跑，一边唱着瞎眼爷爷教他的民谣：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爹娘，都不来，叽里咕噜滚下来。
初夏的阳光点燃了田水，满田银光闪烁。大罗拐的歌声响彻山湾：
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陈文接着唱道：
骑马，蹲裆，插秧。倒影，蓝天，成行。白云相间，一簇簇绿叶，秧苗插翅，一排排雁翔！弯腰弓背手凉，田里净是泥浆浆。仰头朝天舒气，环顾水田无疆。何时苦尽甘来，转眼碧波金黄！稻谷脱穗上场，我心诗句飞扬！
在一片民谣声中，大家愉快地插完了九分田的秧苗。李松上田坎洗完腿上的泥巴时，已经是北京时间十三点四十一分。村广播正播放着优美动听的葫芦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