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愁》 第五章 不安的年华 免费试读
客房内。
二人将正事谈了个通透。
“江瀚，你可查出是何人所为？”这清冷淡薄的语气倒是黎静臣的一贯作风。
江瀚，是客忘归的掌柜，他恭敬地在堂下站着。
“回阁主，此事小的尚未查清。但阁中门徒的尸首已经找到。从尸体上看，并没有任何伤口，而且七窍流血，凶手出手狠辣，绝非普通角色。”
“那你可曾找出什么线索，来者的目的是千影阁，还是我，亦或是，她。”她，便是冰棺中沉睡二十年的那位孟见愁。
江瀚惶恐，连忙伏在地上认罪；“小的无能，此事尚未有眉目，还需阁主宽待几日。”
黎静臣把玩手中的宝扇冰魄。冰魄，扇如其名，是以寒玉镶嵌而成的，冷，且饮血无情。不带着面具的黎静臣已经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冷静自持，此刻鬼面下的黎静臣更难以捉摸。“你懂得千影阁的规矩，千影阁从不养废物。”明明他的语气清润，却如穷冬烈风，不带一丝温度。
江瀚额头汗珠直流，血夜感觉已经逆流，腿止不住在颤抖。“阁主息怒。”
只见黎静臣的手一抬，江瀚的影子拔地而起，他闭上双眼，正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门外却传来一声惨叫。待他睁眼去看时，在昏暗的光线中，门外已经有一人倒地，鲜血横流。他吓得瘫坐在地上，而他的影子刚刚杀完人，又向他靠近，吓得他不停往后挪，但影子朝地上一伸，又变回了普通的影子，但还沾着那人的血，已经碰到了他的衣角。
黎静臣起身往门外走，他的影子为它的主人拉开了门，门外烛光冷冷的斜照在江瀚身上。黎静臣回头看了他一眼：“门外有人偷听你都察觉不到，江瀚，你是不是老了。”
江瀚又立马跪在地上向他谢罪；“阁主，江瀚虽老，但仍愿为阁主效犬马之劳。”
“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属下必当尽力为阁主解忧，万死不辞。”
“嘭”的一声，门关上了，最后的光线也消失不见。江瀚如释重负，拿袖子擦了擦冷汗。
黎静臣出了门，却不见见愁的身影，问了声小二，小二答道：“那姑娘去解手了，至今还未回来。”
面具下的他眉毛微蹙，仿佛预知有事情发生。
见愁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一处人少的小巷解了手。她才出了小巷没多久，就看到鬼市的主街上人潮涌动。走过去一看，路道两旁的幽冥灯被换成鲜艳的大红灯笼，宽阔的街道上一乘十六人抬的轿辇伴随着声势浩荡的礼乐向前缓慢的移动，轿辇上有雕花飞龙，四面以轻薄红纱为帘，好生奢华.但帘上绣着的花纹竟是如血般妖冶的曼珠沙华。轿辇四角皆有侍女侍奉，只是侍女都带着黑色獠牙的鬼面，纵使身材婀娜，也看不出容貌如何。轿辇上的女子在华灯之下映在帘子上的影子更是风姿绰约，引得众人无暇遐想。
见愁还未来得及换衣裳，在夜色的保护下，见愁俨然一个翩翩少年。见愁问了声身边一位伸着大舌头的兄弟：“敢问这位兄台，这阵仗是要做何事？”
那大兄弟吐了一下他那大舌头，然后见愁猝不及防的淋了一场口水雨。他说；“你不知道吗？”他又吐了一下大舌头，口水四溅，幸亏见愁早有防备，立马往后退了三尺，得以避免，吐完舌头后他又说；“鬼族公主鬼姬花无魅，”他又吐了一下舌头：“在选驸马。”见愁心好累，听一句话被吐了一身口水，真够恶心的，但她还是说了句；“谢了兄弟。”
据说，被鬼姬选上的人永世不得轮回，被定为驸马之后必须自尽变为鬼魂生生世世陪在鬼姬身边。见愁想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此乃是非之地，早些离开才好。见愁转身没走几步，天上竟下起了花雨。见愁看不清花的模样，便伸手接了一朵来看，那花竟是曼珠沙华。更令人惊奇的是，花没落到她手中多久，就融进了她的皮肤中，化为妖艳的图腾。她试图擦去，但使劲搓了几下不见半分褪色，不等她反应过来，几个面色苍白身着黑袍的鬼兵就把她押到轿辇前。
轿辇徐徐停下，像一个笨重的巨兽。
“你可知你手上的图腾是何意？”轿辇内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清脆如夜莺啼鸣。
装傻充楞一向是见愁的作风：“在下不知。”
“呵呵，”花无魅不明意味的笑了两声，又说“圣花既选择了你，这证明你便是我的命定之人，我的驸马。”
见愁装作焕然大悟的的样子；”原来如此，但恐怕要让鬼姬你失望忘了，在下已有家室，妻贤子孝，怕是不能再娶你了。“
帘子里的花无魅又笑了，这次她笑得更让人难以捉摸，听着这笑声让见愁秀眉微蹙。
“想不到我的驸马如此钟情，那本座更不能放过你了，至于你的妻与子，让他们下地府见你吧。”话语间净是淬了毒药般狠毒。见愁收紧自己的拳头，讲理不成，那只能硬拼了。
当她准备发力时，灯火竟然毫无预兆的从街道的一头开始熄灭。世界不过转瞬就陷入了黑暗，人群在黑暗中恐慌，尖叫声，踩踏声混作一片。也只是一瞬，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的手，她汗毛直立，正要挣脱这束缚时，黑暗中传来令人安心的声音:“是我.“
是黎静臣悦耳如潺潺溪水流过山涧的声音。
还记得多年前也有一个这样的少年这样安慰过自己。
孟闲的字是他取的，孟闲的命也是他就救的。
孟闲是韩枢带回来的丫鬟，偌大的韩府有喜欢她的，也有鄙夷她的。她的名是韩家家主韩枢救的，她能留在韩府做丫鬟也是他的恩惠。孟闲不知道这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心善之人。
她心中疑惑，平白无故的，韩枢一个堂堂名门的家主对自己这么好？直到有一日，她终于忍不住问韩枢：“韩门主，孟闲何德何能，能让您宽待我至此。”
韩枢只是亲切的笑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有一个女儿，若她还活着，她也应与你一般大了。”语毕，似是叹息，又似感慨。
她愧疚，或许自己就不应该提起这件事的。孟闲，你真笨。
那一日，她和韩枢的嫡子韩言多说了几句话，就被人用麻袋打晕丢出了韩府。韩枢自从带自己入府后，就因为昌黎的鼠疫忙得不可开交，或许已经不记得她了。
她本来是要被卖到窑子里的，但她发烧了。现下鼠疫横行，发烧了便是一件大事。窑子的妈妈精得很，一发现她发烧了就立马让汉子用破草席把她卷起丢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是夜，电闪雷鸣，天空似乎要被闪电硬生生劈开白昼一般，在黑夜与白昼之间交替。空气里充斥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兴奋与不安。阵阵惊雷，把本就显得渺小的生灵吓得四处躲藏。阴风怒号，树叶沙沙作响，发出诡异的低低的嚎叫。
她有意识时，就是这样的场景。她烧了一整天，脑子昏昏沉沉，混沌不堪。她是故意用水弄湿头发，让自己高烧不退的。因为现在鼠疫猖狂，那窑子的妈妈发现她有异状，必定会舍弃她。她背后是冰凉的大地，鼻尖萦绕的是泥土混着类似腐尸的恶心气息。她苍白的嘴唇艰难的扯出一抹笑，随后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与无力感，才慢慢的从破草席中爬出来，严格的说是死人堆里爬出来。
现在鼠疫横行，到处都是冰冷的死尸横在路上。乱葬岗更是“尸满为患”。
天方破晓，她已经不记得是自己是怎么到城门口的，一路上她曾跌倒多次，但都爬了起来，而后没力气站起来了，干脆就爬着。任凭路上尖锐的石子磨破她的衣服，磨破她的肉。双手和膝盖及大腿外侧已经鲜血淋淋的，并开始发黑了，有些小石子毫不意外的嵌进她嫩肉里。可当她爬到城门口时，却是城门紧闭，空留城垛上的锯齿状的红黑旗帜飘飘。城门口聚集着嘈杂的、面无生气的流民。
当她爬到这里时，她已经感受到有些人正在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带着饿狼捕食时的幽幽绿光。
她明明知道城门是紧闭的，但她还是不死心的咬牙向前。直到她的右手摸到光滑的凉凉物品，放眼看去，竟然是人骨！她吓得倒在一侧，脸色已经煞白。那人骨白净得不可思议。畜生根本不可能做到连一点血迹都没有。这样的结果只有一个可能；被人反复烹煮，反复舔舐啃食。想到这，她的小脸更加白了。她才不到九岁，但她很聪慧。可是她还太小，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鼠疫的带来的死亡的恐惧感以及荒年的饥饿感，能让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杀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与其坐以待毙，染上鼠疫不明不白的死去，还不如做个饱死鬼。几个大胆的流民已经朝她扑了过来，饥饿难耐的开始撕咬她的肉。牙齿刺破皮肤的尖锐疼痛让她痛不欲生，额头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
神啊，如果你要我死的话可不可以不要让我这么痛苦。昏死过去前，她是这么向上天祈求的。
她醒过来时，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后来知道，是一个叫湄浅的小道长救的她。
在这不安的年华里，是他给了她绝地求生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