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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宴江同殊小说无删减无弹窗 妃常心动在线看

时间:2020-05-29 15:38:17编辑:亦玉

妃常心动男女主角为谢宴江同殊,是伊安然所著的古言小说,目前正在快看连载。身为当今皇帝的私生子,他十八岁之前的人生里既无金玉马堂也无征战疆场,有的是日复一日的黑暗四壁和永远读不完的经史子集。他以为自己一生最大的希望便是走出母亲为了保护他而建下的囚室。却不料,有朝一日天降故人,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问题少女翻墙不成反掉沟里,成了他那间密室里的第一个客人。可笑他自诩聪明过人,算无遗策的他,看似步步为营,诱她入怀。结果,从大破火场女官谋杀案,到破解前太子的暴毙谜云。他明眸如镜,洞若观火,却不知不觉间被这明亮少女的温暖吸引。到头来深陷而不自知。为她抗旨逆命,为她弃位筹谋,为她看尽这深宫冷暖后,还能成为这世间千古风流帝王业里,愿得一人,不生二心的专情天子……

《妃常心动》 第二章灵均魅影 免费试读

1

深夜的皇宫内,灯笼十步一盏,百步一行,虽然遥遥看着光亮温暖,但走近灯下时,反而觉得四周的花草树木影影绰绰被风吹得窸窣作响,灯影摇晃间颇有些狰狞之状。

提着裤子从茅房出来的灵均殿太监小顺子猛地一回头,眼角余光里似乎看到一抹人影迅速闪过,他吓得立时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他突然想起今早,刚从殿后的枯井里捞出来的宫女花团的尸体。

黑发乌凄凄地缠在惨白的一张俏脸上,那种不带一丝生气的冰冷模样,简直能让他吓出尿来。

一阵风吹过,后颈处的汗毛几乎根根倒立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往自己耳边吹了一口气般,小顺子再也受不住,连连倒退了好几步,低呼一声:“谁?”

夜色中,他睁大眼睛,极目看去却只见风摇花枝,哪有什么人影?

“你鬼叫什么!”一个阴森森的苍老嗓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小顺子吓得一激灵,连忙弯着腰,提着灯笼便要逃走,却冷不防身后有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衣领:“你个小兔崽子,这大晚上的到处乱跑什么!”

“干……干爹?”小顺子靠仅剩的一点理智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正是灵均殿的管事苏公公,自己四年前认下的干爹,这才松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我……我上趟茅房!”

“上完了就赶紧回去!”苏公公哼了一声,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两人一起回到廊檐下。小顺子不经意地往柏妃的寝宫看了一眼,却赫然发现寝宫门前,一个着素色单衣的女人正直愣愣地立在夜风之中,形同鬼魅般直勾勾地看着东宫方向,苍白的脸被黑发覆了一半,发丝飞舞,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直吓得小顺子惊呼一声,手一抖,灯笼无声跌在地上。

“干什么?你这是作死呢!”苏公公细声骂道。

小顺子却指着被夜风吹得衣袂翻飞、长发乱舞的柏妃:“干爹,是娘娘,娘娘……”

苏公公一看是柏妃站在殿外,连忙大步上前搀住柏妃的手臂,小心翼翼道:“娘娘,外头风大,奴才扶您回屋吧!”

“苏公公!”柏妃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似乎能越过漆黑夜色飞向东面的某座宫殿,“是兴儿在哭吗?我听见了,是我的兴儿在哭。”

苏公公闻言,眼眶一阵泛红:“娘娘,您这是睡迷糊了。太子殿下泉下有知,知道您如此自苦,如何走得安心?”

“我真的梦见他了,就在东华宫,他伸长了手,喊我救救他。”柏妃说着,一把捉住了苏公公的手,目光也跟着迷乱起来,“苏公公,你没听见吗?”

“娘娘,谢夫人劝您的那些话,您都忘了吗?您可万万不能再这么总拿针戳自己的心了。殿下生性纯善,最是疼惜您的,如今他不在了,您更要好好保重自己,才能告慰太子的在天之灵啊!”苏公公一边扶着她,一边冲一旁的小顺子使了个眼色,“咱们先进屋,奴才给您倒杯热茶,现下还早,您喝了参茶还能再睡一觉呢!”

柏妃这次倒没坚持,任苏公公扶着她往寝殿走去,屋里的静神香还沉沉地燃着,但本该守在外间值夜的宫女锦簇却不见了影踪。

苏公公扶着柏妃坐回到床上,见她神色恍惚,脸色被夜风吹得苍白,显得整个人孱弱堪怜,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一边出来亲自准备参茶,一边叫过被吓坏了还没回过神的小顺子:“还不快去把锦簇给我找回来,今晚不是轮到她值夜吗?”

小顺子看他神色不善,只能硬着头皮、壮着胆子去找人。不多时,苏公公端起刚煮好的茶正准备送进去,却见小顺子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进来,惨白着一张脸,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

“你撞鬼了,脸色这么难看!”苏公公看着这个胆小如鼠的干儿子,一脸恨铁不成钢。

“干、干爹,锦簇、锦簇她……她吊死在东边的老槐树上了!”

小顺子话音刚落,苏公公皱纹密布的脸上立时阴晴不定,看了看内殿似乎还未察觉的柏妃,快步走出大殿,直奔东边那棵老槐树。

结果,隔了老远便能看到那棵老槐树上吊着的宫女锦簇。

她身子直挺挺地挂在树上,宫装上的腰带被风吹得迎风招展,嫩黄的一缕温柔和树梢下那双圆睁的血色眼眸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二个!”苏公公喃喃念着,因为上了岁月而略显混浊的眸子里泛起悲凉的无力感,“这已经是第二个了!”

“干爹!”小顺子隔了老远不敢走近,连头也不敢抬,“我、我方才察觉到的人影,好像就是从这个方向往正殿去的,后来一转头就看见柏妃娘娘直愣愣地站在殿门口。你说,会不会……”

“住口!”苏公公回头,眼神锋利如刀,直盯得小顺子打了个哆嗦,捂着嘴再不敢说半个字,才缓缓转回头去,以只有他自己才听见的声音低喃了一句什么,小顺子竖起耳朵,却还是没听真切。

风太大了,眼看,就是深秋了!

2

谢宴再进宫时,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

她脖子上被宜清掐出一道瘀痕,谢夫人又急又心疼,亲自看守,把她关在家里养了好几天的伤。其实,与其说是养伤,不如说是被勒令闭门思过。

若不是谢夫人担心她脖子上那两排月牙形的指甲印留下疤痕,带她进宫找柏妃要那淡斑消疤的玉容膏,还不知道谢宴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呢。

“那宜清掌房看着秀秀气气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手劲儿!”谢夫人一边挑了药膏帮谢宴抹开,一边跟病恹恹躺在湘妃榻上的柏妃说起那天的事,一脸的心有余悸。

听母亲说到这些,谢宴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张苍白的年轻脸庞,牙齿不由得一阵嚯嚯摩擦。

那日走得匆忙,她没机会去芷汀斋找那家伙算账,今天既然进了宫,说什么也得找他好好说道说道。谢宴决定,自己这次下去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好说话了。她准备见面就得给那家伙一闷棍,否则谁知道他那张舌灿莲花的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话来糊弄自己,玩心计自己显然不是那家伙的对手,那就只能拳脚上见真章了。

谢宴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趁着那姐妹俩说话的工夫,偷偷退了几步,蹑手蹑脚想往外退。

“内藏府纪女官?”正眯着眼睛假寐的柏妃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直起身子,从湘妃榻上坐了起来,“你刚才说的纪女官,可是那个纪蓁?”

“纪蓁?”谢夫人愣了愣,旋即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似的,半张着嘴,“娘娘是说……当年那个……”

谢宴正在退后的脚步在听到这两句对话后,立时便挪不开了,恨不能竖着耳朵再凑近些。

“会不会只是同姓?”谢夫人似是有些不太确定,柏妃却摇头:“不可能!内藏府的女官不可能会住到安乐堂去的!”

谢夫人放下手中的药瓶,神色复杂地看了柏妃一眼:“可是,我一直以为以万贵妃的手段,她早就不在人世了呢!”

“万贵妃?”谢宴再忍不住,两步又走回到两人面前,隐隐觉得自己正在接近一个了不得的真相,“这事和她也有关系?”

“当年,我还在尚医局当医女,忽有一天被人传去安乐堂帮人看诊,让我多带金创药。我只当是受了刑的宫女,所以带着药箱便跟去了安乐堂。后来听那些抬她去的小太监私下议论才知道那姑娘是内藏府的女官,我去的时候,人都快不行了,五十杖刑,被打得皮开肉绽……”

谢宴蹙了蹙眉,她见过纪蓁,自然能想象得出谢夫人说的那个场面。

“那日皇上与万贵妃用午膳时不知因何事吵了起来,皇上大约想来想去有些后悔,便打算亲自去内藏府挑几样新奇的小玩意去讨万贵妃的欢心,哄回她。结果见到了当时正在当差的纪蓁,不知怎的竟借着三分酒意,将她……”柏妃说到这儿,谢夫人连忙轻咳了两声,冲谢宴努了努嘴。柏妃这才意识到,当着这个未出阁的外甥女说这种男女之事,总归不太合时宜,于是叹了口气,“总之,这事被万贵妃知道后,大发雌威,命人把这个纪女官拘到鸾栖殿打了一顿。若不是皇上闻讯赶去,留了她一口气,只怕当时便会生生被打死呢。”

“那后来呢?”

谢夫人对女儿这副八卦兮兮的嘴脸很是无奈,却还是摇头道:“后来?后来宫中流言漫天,有人说是她勾引了皇上,也有人说,是皇上故意拿她气万贵妃的。总之,那件事后,她似乎就被皇上忘记了。不久,我和你爹的婚事订了下来,便出宫待嫁。这么多年了,娘娘不提我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这么说来,那纪蓁才可怜吧,人家好端端地当着女官,忽然就被皇上给……”谢宴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如果纪女官是皇上的女人,那么,纪女官的儿子……

岂不就是皇上的儿子?

这个想法一出现,她的脸色也几乎立刻变了。

“肚子痛,我要去茅房!”谢宴捂着肚子,头也不回地便往外冲去。

“跟你说了多少次,你一个姑娘家的,谈吐言行能不能斯文娴静些,你还跑!”身后谢夫人气得直跺脚,谢宴却恨不能生出翅膀来直接飞去安乐堂。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赶到芷汀斋,谢宴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才走到东墙边狠狠按下墙上的青砖。

脚下有木齿轻响的声音传来,谢宴迅速退后两步,避免像第一次时那样滚下去。可是密室门一开,一阵清澄的香味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甘竹味,却让她心神一晃。

“自打被你发现我这密室,我可是难得在白日里见过两次阳光了。”他居然就站在木梯边,像是恭候她多时一般,仰起脸微眯着眼,以手背半遮着阳光,看着青石板外的一小块蓝天和缓缓向他走来的谢宴。

不知为何,谢宴原本紧张又焦躁的心,居然就这么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我来,是有两件事情……呃,不对,是三件事,想找你问问清楚!”她走到最后一级木梯上,将两个拳头的骨节按得啪啪作响,静静看着他,“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不许骗我!”

“好!”他点头,一脸乖顺,仿佛她的武力镇压真的有效,但谢宴却莫名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透着笑意。

“你说纪女官是你娘亲,那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他眸光微闪,眼底笑意渐渐退去,沉声道:“昌华十年冬月初一。”

“那……你叫什么,姓什么?”谢宴不自觉地伸手扶住木梯的把手,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

似是被她这个表情逗乐,他露齿一笑:“我娘和霍叔叔叫我初一!”

“初一?”谢宴翻了个白眼,“哪有人叫这种名字?”

“依循《明礼》,我的名字应该要由我父亲拟定,所以我娘只能给我取了个小名。初一是我出生的日子。她那时觉得,初一含气象更新之意,我倒觉得,她心里约莫觉得自己人生已然转折,有的东西如时间般被悄然终结,无从追逝。”他说到这儿,放下挡住了半边脸的右手,静静地看向谢宴。

谢宴却呆站原地,心里犹如巨石击湖。

昌华十年,正是她爹娘成亲那年,距今正好十八年,皇上宠幸纪女官是昌华九年,也就是说,那件事后,纪女官便生下了他。

而依循《明礼》,即便是寻常人家的庶子,在父亲不在时,也是可以由母亲代为取名的,只有一种人的名字是必须由父亲拟定,并且一旦得到这个名字,便意味着身份的尊崇。那就是皇室子弟。

联想到先前听母亲和柏妃说到万贵妃毒打纪蓁的那段过往,谢宴心头微微颤了颤,眼前不断闪现着那日自己跌落密室时,最先映入眼帘的孤清背影。

真龙之子,却困在暗室,十数年不见天日。昏光暗影,灯下独坐,四壁冰冷,日月无光,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她扯了抹笑:“初一这名字,也太难听了吧!”

少年不语,静静地看着她,似是想透过双眸瞧进她的心底般,缓缓地,用有些低沉的声音道:“谢姑娘疾奔而来,连提三问,原来就为打听我的生辰八字和姓氏名讳,难不成,是打算打破先前的约定,让在下走出这密室,成为平北将军府的乘龙快婿?”

“放屁!”谢宴脱口而出,方才那种微妙的气氛顿时也一并被打破。

“进来吧,我请你喝茶!”初一这才笑了笑,转身走回到书案前,他今日穿一身窄袖直纹的长衫,显得整个人高大颀长,屈膝跪坐在席上,架起小炭炉开始煮水。

谢宴下意识便朝他走去,却忘了自己先前为了不至于仰脸看人,一直是站在木梯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所以,刚一迈腿,脚下便是一空,一个踉跄便又跌坐在了地上。

“谢姑娘是否一早便知我的真实身份?”初一叹了口气,“不然,何以每回来都要行如此大礼?”

“什么大礼!明明是你这里风水不好,和我八字犯冲!”谢宴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不依不饶道,“不对,和我八字犯冲的是你,自打遇见你,我就跟撞邪似的,接二连三地倒霉,不是碰到死人就是险些被人弄死!”

“哦!”初一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你这样说,我会有些担心,你是不是在委婉地暗示我赶紧想办法去谢家送个庚帖,合合八字?”

送庚帖,合八字!那可是男女定亲前的流程!

谢宴脸一黑,这家伙,果然是把那一纸婚书当了真吗?

初一似乎全然没看出谢宴眼中的不满,沏茶姿态优雅至极。加炭,拎壶,添水,架炉,动作一气呵成,封壶分杯,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谢宴虽然生气,但瞧他做这些事时,心里竟也不自觉地安静下来,正看得有些移不开眼,却见他将第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搁在了她的面前:“第一杯茶,要跟你赔个不是!”

“哎?”

“那日请你以身为饵,诱乔司药与宜清反目,我虽请霍叔叔暗中保护你,但却疏忽了涉事的其中一人是他结发多年的妻子。他当时分了神,等反应过来时……”初一说到这儿,幽深的目光静静凝在了谢宴颈间,“显然已经连累你受伤了。”

谢宴看了看面前的茶,又看了看初一:“那不是你有意安排的吗?借宜清的手,把我这个知道你秘密的人一并解决了,永绝后患,岂不是更好?”

“原来,你今日前来是要兴师问罪的!”他笑着凑近了谢宴,“怎么,谢姑娘觉得,我费尽口舌,连哄带吓,让你给我写了婚书,所图就是让自己小小年纪做鳏夫?”

他说这话时,凑得极近,周身的甘香和着案几上的袅袅茶雾裹挟而来,谢宴只觉脸上一阵发烫,将身子略略向后缩了缩,杏眸圆睁瞪着他:“说话就说话,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靠近些才好仔细端详啊!”他伸手,纤长指尖落在她颈间那两行指甲印上,“还痛吗?”

“当然痛了!”谢宴缩了缩脖子,不客气地拍掉他的手,“别以为你三言两语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哼,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连本带利跟你算清楚的!”

“好!”他点头,“最好加上利息,将来利滚利,利再滚利,至多便将我这个人赔给你,你看如何?”

谢宴端着茶刚刚猛灌一口,一听这话,“噗”的一声将口中的茶悉数都喷到了旁边。

眼波落处,却见对面的人含笑酽酽地看着自己,墨色双眸里,不仅丝毫不见怒意,竟隐约有几分宠溺疼惜,看得她又是一阵恍惚,连忙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方才说,要想办法从这里走出去,可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初一洗过脸坐回到桌前,听她这么一问不禁莞尔:“这算是在关心我?”

“你想得美!”谢宴反驳得太快,不禁又心虚地补充道,“我、我就是觉得,你这人脑子够聪明,审起人来也有一套,不如、不如……我想办法带你出宫,先给你随便胡诌个身份什么的应该不难。我爹早年有不少部将在西北战场上负伤失踪,把你说成是哪个部将的遗孤,引荐到刑部……”

“看来,你都知道了?”他拿起茶壶,重新沏了一杯茶给自己。

“嗯!”谢宴点头,“万贵妃历来专宠后宫,皇上一年难得去几趟别的妃子处,就算有人运气好怀上孩子,不是中途滑了胎便是生下来孩子也会早早夭折。你娘这样将你养大也是艰辛十分,你若贸然暴露身份,只怕万贵妃闹起来,将你和你娘真怎么样了,皇上也未必舍得责怪她。柏妃娘娘时常说,太子若不是生在万贵妃还没在后宫站稳脚跟的时候,只怕……”

“太子爷自幼身子骨便不太好,虽说成年后渐渐不容易生病,可是尚医局那边,每天还是有按时送滋补强身的药膳羹汤给他调理身子。上次你和令堂来娑罗院,是柏妃想请你们找桑女医查验太子生前所用药方?”

几次打交道后,谢宴对他的缜密心思已经习以为常了,因此也就大方承认了:“嗯,其实那些方子我娘都看过了,那些药膳羹汤都是柏妃娘娘自己派的人每日负责煎好按时送去东宫的,按说不可能被人动手脚。可是娘娘就是不放心,总觉得太子表哥那段时间明明气色红润,精神奕奕,不似会忽然暴毙……”

“太子的死,虽非万贵妃本意,但也确实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什么意思?”谢宴狐疑地看向初一,“难不成,你还知道什么内情?”

初一似是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霍叔叔曾在内城巡视时见过太子爷的两位近身宫女和万贵妃密晤,只是不便走近,不能确定谈话内容。但太子的人和万贵妃走在一处,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不是吗?”

说到这儿,他将后半句,他曾让霍景双留意东华宫,结果恰好看到太子与见过万贵妃的那两名宫女在书房厮混的话给咽了回去。毕竟,这种荒唐淫邪的场面,若说出来,眼前这小辣椒的反应估计会很精彩。

“什么?”谢宴脑子立时乱了,柏妃娘娘与万贵妃虽然表面上相安无事,但两人之间的暗涌由来已久,怎么可能容许太子的人私会万贵妃?看来,柏妃的疑心并不是无的放矢,此事只怕真与万贵妃脱不了干系了。

初一重重叹了口气,正色望向她:“我想见柏妃娘娘一面,不知道谢姑娘能否代为引见?”

“你要见我姨母?”谢宴从方才听到的消息里回过神来,蹙眉道,“见她当然没问题,不过她虽在宫中多年,但其实并不十分受皇上宠爱。这么多年,因为她是太子之母所以才会比另外几个嫔妃稍稍多些荣宠罢了。如今太子表哥不在了,只怕她今后在宫中的生活会越来越难……”

“放心吧!”初一缓缓饮尽杯中的青液,“你我关系匪浅,单凭她是你姨母这一点,我也不会做出不利她的事情来的!”

谢宴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半丝气焰也无,反倒觉得眼前这人无赖起来,比起爹爹对娘的那一套手段,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3

谢宴回到灵均殿时,恰好碰到谢夫人端着一碟点心往里走。谢夫人见她从外面走过来,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又跑到哪里疯去了?”

“去御花园给娘娘摘了几朵花,好看吗?”谢宴将回来路上随手摘的一束木槿花献宝般递向柏妃,心里却盘算起如何跟柏妃提初一的事。

“宴儿挑的,自然好看!”柏妃接过花,顺势拉住了谢宴的手,“宴儿这回可是隔了好几天没来看我了,我整日这么一个人待着,少不得胡思乱想,闭了眼都是兴儿从前跟我聊天的事……”

“娘娘这又是何苦!”谢夫人叹了口气,眸中尽是忧色。

柏妃点了点头,挤出抹牵强笑意:“先前太子下葬的时候,皇上也说过,你们母女无事可以自由进出宫中时常来陪陪我。宴儿这趟进宫,便让她在灵均殿多住几日陪陪我吧!”

“这孩子如今越发野了,我只怕……”谢夫人有些为难,但看了看柏妃的样子,到底不好推辞,转头叮嘱谢宴,“你在宫里好好听娘娘的话,别整日里光顾着自己玩,再给娘娘闯什么祸!”

“是!”谢宴答应得极为爽快,当下便决定今晚便跟柏妃摊牌,到时候夜静更深,让苏公公亲自跑一趟芷汀斋,把初一接来就更为保险了。

柏妃这才露出一丝浅笑,一面吩咐苏公公去通知膳房今晚加菜,一面打听谢宴喜欢吃什么菜式。

太子去世之后,柏妃还是头一次这么打起精神亲自理事,苏公公带着谢宴去看偏殿卧房的时候,高兴得眼泛泪光:“老天开眼,娘娘可算是打起了些精神,谢姑娘这趟可千万多留些时日,等我们娘娘大好了才能放您回去!”

“苏公公说的什么话!”谢宴维持着在外人面前一向都不吝啬的甜笑,“只要娘娘不嫌我聒噪赶我回去,我才不想回去的事儿呢!”

苏公公特意派了个二等宫女贴身侍候谢宴,又给她拿了几套宫中制式的新衣,才乐颠颠地去伺候柏妃。

谢夫人用过午膳后便告辞出了宫,柏妃向来都有午后要歇晌的习惯,谢宴独自在偏殿坐着无聊,便打算去找苏公公聊聊天。结果刚走没几步,便听见廊檐下的抱厦里传来一阵细碎的交谈声。

“哎,我听说,锦簇的尸体昨晚就被苏公公连夜给抬出去了?”

“嗯!干爹说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就不懂了,咱们灵均殿一向太平,怎么这两个宫女一回来,就接二连三地出事了呢?”

“花团和锦簇本就是咱们灵均殿的人,你来得晚不知道罢了。早几年二皇子被册封为太子时,娘娘不放心太子独居东宫,特意挑了这两个最伶俐的送去东宫照顾太子。谁知道太子福薄,唉,娘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前几天忽然又把她们叫了回来,结果,一个是昨儿清早被人发现死在井里,另一个昨天夜里被人发现吊死在灵均殿外的槐树上了!”

谢宴走得近了,才发现有两个小太监凑在轮值的抱厦里闲聊。

“什么样的人这么大胆,敢在槐树上吊死人?我没进宫前,可是听我奶奶说过,槐树属阴,最是纳聚阴气了,这要是那两个宫女变成厉鬼回来报仇,岂不是要吓死人?”

“你懂什么?没准太子爷在下面寂寞,找她们姐妹下去做伴呢!”另一个太监说着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太子一死,柏妃娘娘整日里闭门谢客,以泪洗面。也是最近才打起些精神,没想到马上就出了这档子事儿。你们说,娘娘会不会真的是魔怔了?想把太子爷喜欢的人全都弄下去陪葬?”小太监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我听小顺子公公说,他昨晚上茅房的时候,亲眼看见柏妃娘娘在尸体附近出现呢!”

柏妃娘娘?

谢宴脚步微顿,脑中自行想象了一下自己那位弱质纤纤、气度雍容的姨母将一个宫女吊死在槐树上的情形,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群小太监估摸着也是看柏妃现在没心思管他们,越发猖狂起来了,不仅背后议论自己主子的是非,还敢这样抹黑主子。

但转念一想,谢宴的脚步却有些沉重起来。

小顺子是苏公公的干儿子,在灵均殿当差时日也不算短了,谢宴记得他平素最是胆小,若说他闲着无聊捏造出方才那番话来,似乎也有些牵强。但……柏妃娘娘杀人?这……可能吗?

正胡思乱想间,谢宴忽然发现,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身后的地上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还拖着另一条长长的身影。

谢宴心中有刹那发慌,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因为看得出来这身影的主人身形消瘦,不像是孔武有力之人。以自己这些年瞒着娘亲跟爹学的那些花拳绣腿,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让人讨到便宜的。

思及此,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着,眼角的余光却紧盯着身后的影子是否还在地上跟着移动。可是她走了几步,身后的人似乎都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这下换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她这样想着,脑袋已经不由自主地转了回去,结果刚一转头,便觉眼前一花。

“谁?”谢宴怔住,心中泛起一阵警觉,闪身想避过,奈何那人泼洒过来的竟是一大盒胭脂,细腻的红色粉末被风一吹,几乎全都糊到了谢宴脸上。

谢宴吓得连忙伸手想护住眼睛,来人忽然下定决心般冲她扑了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便往身后的廊柱撞去。

谢宴虽有防备,但毕竟不及对方蓄意为之,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已经结结实实撞上了柱子,疼得她惨呼一声。谢宴拼命眨眼想揉去眼中的脂粉看清来人的面容,无奈对方居然出手扼住她的脖子,力道虽比方才明显轻了许多,她却再不敢怠慢,一面反手以肘撞开来人的手,一面冲着方才听到人声的抱厦疾呼起来:“来人,快来人啊!”

来人被她一记肘击正中腹部,疼得闷哼了一声,谢宴趁机扶着墙往前狂奔,边喊人救命,边心慌意乱地往后看,结果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摔了个人仰马翻,疼得她直龇牙。

好在这时候,宫女太监们也都听到了动静纷纷赶来,不多时苏公公也赶到了,一边命人扶起谢宴,一边惊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有刺客!”谢宴接过一个宫女递来的湿帕子,狠狠擦了擦脸上的胭脂,推开众人走到刚才与对方打斗的地方,结果却赫然发现地上只有个倒光了脂粉的空盒和一片狼藉的脂粉。

而那盒胭脂,她不久之前才在柏妃的梳妆台上见到。

“这……这不是娘娘的天宫巧吗?”小顺子错愕地看着谢宴捡起的东西,讶然低呼道。

苏公公看清谢宴捡起的东西后,在闻讯赶来的所有人身上巡视了一遍:“都先散了吧,谢姑娘受了惊吓身上还有伤。小顺子,你先去尚医局差他们过来给谢姑娘瞧瞧!”

谢宴连忙摆手:“不用了,我……”

“出什么事了?”一个不悦的女声响起,众人齐齐转头,却见柏妃也向这边走了过来。

她约莫是在睡梦中被人吵醒的样子,发丝垂散着,身上还穿着歇晌时的单衣,只在外面潦草地罩了件素纱长衫,只是素纱没遮住的单衣下摆处,赫然还有一片殷红的残粉。

“还愣着干什么?我说都散了!”苏公公忽然暴喝一声,众人吓得连忙作鸟兽散,连谢宴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那个袭击自己的人,难道会是柏妃娘娘?

正迟疑间,苏公公却忽然脸色煞白地抚着自己的胸口,满脸痛苦地晃了晃身子。

“苏公公!”谢宴大惊,连忙上前扶住他,冲一旁也傻了眼的小顺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医官来啊!”

4

“苏公公现下这个症状,像是思虑过重引起的肝气郁结,以至脏腑绞痛!”尚医局的医丞说着,小心翼翼地在苏公公的头上施着针。

苏公公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平素便密布皱纹的脸因为疼痛越发挤在一处,看得柏妃眼睛一阵发潮:“那他几时能好?”

“施过针休息两日便会没事,不过到底年纪大了,以后还是不宜思虑过重,切忌情绪激动,否则只怕再发作时就不是绞痛这么简单了!”医丞捋了捋八字胡,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谢宴心里却明白得很,这话外之意,分明是说苏公公年纪大了,下次再有这种事,就不一定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柏妃入宫以来便一直是苏公公从旁服侍,苏公公对柏妃的意义自然不同寻常奴才。听到这个消息,柏妃顿时眼圈发红请医丞务必全力医治。

待医丞收针开方离去后,谢宴抿了抿唇,决定开门见山:“娘娘可曾问过花容,您歇晌时可有人进过内殿偷走天宫巧?会不会……”谢宴记得柏妃身边是有两个贴身宫女,一个名花容、一个名月香。月香前阵子染了风寒,因为怕过了病气给柏妃,这几天一直在自己的房中静养,所以这几天都是花容贴身伺候柏妃。

“不用找了!本宫午膳时随口念叨了一句很久没吃豌豆黄了,被小顺子听到了。他跟花容一说,花容那丫头就去御膳房让人张罗着给我做豌豆黄了!”柏妃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一副看透她心思般回望着她,肃然发问,“你是不是觉得中午的事,真的是本宫做的?”

“当然不是!”谢宴连忙摇头,“姑且不论娘娘是宴儿的亲姨母,单是从袭击我的人离开到娘娘闻讯出现的时间间隔太短,根本来不及从院中跑回内殿再转身出来这一点,就可以确定断然不是娘娘。只是此事确实蹊跷,宴儿斗胆,恳请娘娘如有什么内情,不妨据实以告!”

“你信得过本宫就最好不过了!”柏妃面有倦色道,“宴儿,太子没了,本宫这心里一直就没缓过劲来。苏公公嘴上不说,什么事都不敢在本宫面前提,就怕惹本宫伤心。灵均殿上上下下的事都指着他操持。本宫知道,近来外面因为花团、锦簇的死生出好些风言风语,矛头更是直指本宫,说本宫因为太子之死,失心乱智。想把生前跟太子亲近的人都弄死,去陪太子。但本宫是你嫡亲的姨母,又怎会伤你性命呢?”

“娘娘为何不派人查清花团、锦簇之死的真相,自证清白?”谢宴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宴儿幼时进宫,常听娘娘教导太子,掌权者当心怀仁善。娘娘先前对太子之死明明疑虑重重,这几日忽然让母亲不再查了,接着那两个宫女便出了事,包括今日之事……那人与我近身冲突时,虽有天宫巧的脂粉香,但我很确定,他身上还有一种味道,是我今日曾在某人身上闻到过的檀香味!而这种香味,从前那人身上都没有的,只花团、锦簇死后,才突然在他周身充斥的!”谢宴说到这儿,看到柏妃转瞬变脸,不由得越发肯定道,“适才我与袭击我的人动手时用的是我爹教我的防身之术,肘击之处是对方的关元穴,我爹说过重创此穴会让人气滞血阻,产生绞痛之感,与苏公公现下的症状也正好吻合!”

原本躺在床上的苏公公,一听这话立时便激动地挣扎着坐了起来:“谢姑娘不必再胡乱揣度娘娘的用意了,此事、此事确系咱家一人所为,与娘娘无关!你、你莫要为此伤了娘娘的心……”

“苏公公!”柏妃又气又急,回身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安心养好病成吗!”

“娘娘,谢姑娘也不算外人,与其你们姨甥之间如此猜疑,倒不如索性说开吧!”苏公公说着,捂着胸口缓缓喘了两口气才道,“花团、锦簇那两个小***的确是咱家杀的,下午袭击姑娘的,也确是咱家。只是谢姑娘万万莫往心里去,如今,太子不在了,谢夫人和您是娘娘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娘娘又怎会加害您?今日之事实是无奈之举,咱家也只是做做样子,并未有真的伤害您的意图啊!!”

柏妃好看的脸因为苏公公提及花团、锦簇而阴沉了下来,双颊微微抽动了两下才咬牙道:“花团、锦簇是本宫乳母所生的一对双生女。我可怜她们家境贫微将她们带进宫中,悉心**数年后,见她们模样乖巧又机灵能干,便送到东华宫去照顾太子,盼着她们能尽心尽力地侍候兴儿。可是,她们两个不知何时受了万贵妃几句怂恿,竟然生出了乌鸦变凤凰的心思,妄想成为第二个万贵妃!!”柏妃说到这儿,气急攻心,狠狠一掌拍在了身侧的桌案上,“那两个贱婢瞒着本宫爬主子的床也便算了,太子不肯与她们行苟且之事,这两个不知廉耻的贱婢居然还用上了那些见不得人的恶心药。太子自幼便因早产体虚,时常生病,成年后也全靠日常调养才渐渐安康,可这两个贱婢对太子用的药恰恰是会致使心脉血偾之药……”

柏妃说到这儿,已经泪水汹涌:“若不是小顺子奉苏公公的旨意,去东华宫收拾太子旧物正好听到她们私下议论此事,告诉了苏公公,本宫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以为真是我的兴儿命薄福浅……”

“娘娘审了那两个贱婢足足两日,她们才承认是她们无意中用了催情之物害死了太子!娘娘找太医求证此事,太医才隐晦承认,因事涉太子贤名,加之那催情药在宫中使用多年,若是将能致人暴亡之事宣扬出去,只怕整个尚医局都要遭殃。所以太医一直不敢声张,只说太子是突发急症暴毙的。”苏公公不忍见主子凄伤的样子,替柏妃说道。

谢宴默然许久才开口道:“这样说来,这事的罪魁祸首,还是万贵妃了!”

“万氏从皇上潜邸时便是他的侍女。因为年长皇上七岁,十分乖顺体贴,时日久了,皇上便将她视作最贴心的人。后来皇上登基,便立了万氏为妃。万氏有孕后,皇上曾有意等万氏产子后立其为后却被太后所阻。太后直言她出身轻贱,不够资格执掌凤印,还逼皇上从当时的秀女中挑了些资质好的充入后宫为皇上开枝散叶!”柏妃说到万贵妃时,目眦欲裂道,“我便是那年选秀时和你娘一同入宫的,不过你娘落选去了尚医局,我却被太后看中留了下来。这么多年了,本宫始终记得,皇上头一次驾幸灵均殿那夜,万贵妃还特意带人来灵均殿,嘱咐本宫好好侍奉皇上。可是那晚,就在殿外,苏公公亲眼看到她将手中一条帕子生生绞碎。她当时怀着大皇子,却因为忍气吞声而动了胎气,早产了三个多月,分娩时她因为气郁血虚,伤了宫房不能再孕!所以,皇上对她的愧疚又多了一分,自此之后,对她更是言听计从!”

谢宴听完这番话,倒对万贵妃生出了一丝同情来,但她旋即发现了柏妃娘娘和苏公公似乎都在刻意转移话题,避开今日袭击她的事,于是不死心道:“那、那我呢?为何要让苏公公突然袭击我?娘娘还特意引火上身,将胭脂撒在自己身上,让人觉得此事与您有关?”

柏妃却在这时蹙了蹙眉就此打住了话题:“时候不早了,本宫也倦了,其他的事,明日再说吧!”说完,径自起身便要回自己的寝殿。

她回避得如此直接,谢宴虽满腹疑云却也只好起身抚着脖子上一直强忍着痛的伤处往自己住的偏殿走。结果刚出灵均殿,便在殿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灵均殿外,初一一身绛紫色宝相花缂丝锦袍,身姿玉树般亭亭候于殿外,正仰脸望着天边明月,神态安静专注。

大概是听见了谢宴的脚步声,他回眸望来,看到谢宴身影的刹那,微微一笑。

那一刻,仿佛万树花开,又似千帆待雪。

谢宴只觉心跳声震耳欲聋般,脑中一片空白,只痴痴看着这人,不懂世上何以有人气质容颜都能如此出众。

“谢姑娘,您来得正好,这位公子说是您的朋友,来求见柏妃娘娘的!”他身旁的小太监一看谢宴出来,连忙解释道。

谢宴这才想起之前的事,一把拉过初一:“你怎么来了?”

初一的视线却径自盯着她方才抚着的脖子上,好看的烟眉微微拧起:“你这伤怎么看着竟比上午又严重了?出什么事了?”

“灵均殿出了点事,柏妃娘娘现下只怕不会见你!”谢宴一边说,一边看了看一旁好奇的小太监,索性拉着他步下台阶,走到僻静处,才小声将中午发生的事和方才在殿内时听来的那番话都告诉了初一。

初一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颈上的伤,眸色深沉竟似带着几分薄愠:“这么说,他们是故意留你在宫中小住,并设计袭击之事,做戏给人看喽?”

谢宴默然许久,才幽幽道:“也许,柏妃娘娘有她自己的打算,其实苏公公下手很轻,确实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当时慌了手脚……”

“我知道了!”初一打断她,语气中带了丝不容辩驳的坚定,“你带我进去,其他的事我自会处理!”

他眸色比这夜色还要深沉,表情是笃然的成竹在胸。谢宴这才意识到刚才喁喁私语时两人靠得太近,近到他身上的淡香都萦进她的呼吸里,连忙一脸认真道:“你……你真觉得现下这个时机,合适?”

“回去马上叫人拿药膏把脖子上的瘀青处理一下。”他说着,深深看了一眼她的伤处,然后自顾自地转身往殿内走去。谢宴只好急急跟了上去。

“他是谁?”柏妃讶然地看着忽然闯进来的初一和去而复返的谢宴,目光犀利地上上下下将初一打量了一遍,才转头去问谢宴。

谢宴犹豫着看了一眼初一,初一却冲她安抚地笑了笑,对柏妃道:“我是谁这个问题,取决于娘娘听完我接下来这番话后的决定。”

柏妃脸色略显不悦:“阿宴,本宫现下没有时间……”

初一不以为然地抢过话头:“苏公公对柏妃娘娘忠心耿耿,为配合娘娘,如此煞费苦心甚至不惜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扼伤您嫡亲的外甥女来故布迷阵,难道娘娘所图就只是为了闭门谢客,从此在灵均殿清净度日吗?”

他这话一说,柏妃脸色一变,先是狠狠瞪了谢宴一眼,显然猜到谢宴将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了初一。谢宴心里发虚,刚想解释,却听初一道:“太子死时据说身边只有两位侍候他的宫女,而这两名宫女相继死在灵均殿,足见她们的死必与太子殿下之死有关。柏妃娘娘贵为后宫妃子,想处置一两个宫女,其实远不必如此兴师动众,随意找个理由发落了她们便成。而您不仅用了最笨的法子杀了她们,还对宫中这两日四散传播的谣言不加制止,大有任其扩散之意,更不惜使出苦肉计,对谢姑娘下此毒手,我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娘娘这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这话一说,柏妃果然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你胡说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初一指了指屋中宫灯灯罩外的一只飞蛾:“娘娘入宫二十年,心里清楚得很,莫说您手上拿不出万贵妃谋害太子的证据,便是真有证据,以皇上对万贵妃的情分,您也未必有十成胜算能扳倒她。那么要为太子报仇的话,唯一剩下的一条路,就是在如何不合理却合情的情况下,有个人站出来和万贞儿玉石俱焚!而这个人,除了要无牵无挂,对您忠心耿耿,甘愿为了您以身赴死,还要确保事发之后,不会牵连到您的头上,甚至连您都成为其中一位受害者……”

“够了!”柏妃忽然大叫一声,阻止他再说下去,脸色惨白地冲谢宴道,“宴儿,你先出去!”

“娘娘!”谢宴被初一的结论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见柏妃神情不对,咬牙扑通跪在了地上,“先是侍伺过太子的花团、锦簇,然后是我,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到万贵妃和您了?这就是您和苏公公的真正计划吗?”

柏妃默然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宴儿,本宫心意已决,从杀花团、锦簇那晚起,本宫便没有回头路了。”

初一却是点头道:“灵均殿上下都知你曾是柏妃娘娘心中最理想的太子妃人选,苏公公若真要走上疯魔杀人之路,必然绕不过你。若一切顺利的话,三日后的太后寿宴之上,他这个可以自由行走在诸位宫妃贵人身边的内侍便可瞅准时机,忽然发作,先杀掉万贞儿,再刺伤娘娘……”

柏妃听到初一此话后,脸色已是彻底变成灰败,颓然地倒在椅子上,苦笑出声:“这已经是本宫能想到的胜算最大的办法了,原本,本宫是打算亲自动手的,可是苏公公不肯……”

“娘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初一叹了口气,“太子之死距今已有数月,花团、锦簇之事却时至近日才东窗事发,还是由一个小太监口中说出,娘娘就不曾细想过吗?”

“细想?”柏妃和谢宴皆是一愣。

“太子的真正死因虽已被证实,但花团、锦簇既是真正知情的人,那么她们心里应该最是清楚,此事只有永远烂在肚子里才可保她们活下去。普天之下,做了亏心事的人,别说是经常把这事拿出来说给旁人听,就是自己,只怕都不愿想起的。矛盾的是,这涉及生死的天大秘密,她们却无端说出来,还那么巧被小顺子听到?”初一此言一出,柏妃的脸色顿时由白转青,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眸。

偌大的殿中,一时静寂无声,谢宴只觉这一晚经历的事情太多,脑子明显有些不够用了。

结果还是柏妃先回过神,她冲谢宴倦极地挥了挥手:“宴儿,我和这位公子有话细说,你先退下吧!”

谢宴不放心,转头去看初一,却见他一脸坦然地对她微笑,目中尽是安抚之意。

谢宴无奈,只好往殿外走去,从初一身旁走过时,却听他低声道:“记着让人处理颈上的伤!”

谢宴被他的小动作吓了一跳,生怕柏妃听见,一边又羞又急地瞪了他一眼,一边往外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刻意放慢,就听柏妃沉声在问:“说吧,你要求名,还是求利?”

“娘娘误会了!”初一声音铿锵,“在下此来,是有事相求娘娘,还盼娘娘成全的!”

成全什么呢?

磨磨蹭蹭已经走到殿门处的谢宴,被夜风一吹,身上不觉打了个激灵,却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叹。

这长夜漫漫,宫闱深深,她忽然有些思家了。

5

苏公公听见门口的动静,只当是小顺子来了,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直至一声幽幽的叹息在床边响起,他才蓦然睁开双眸:“娘娘?这么晚了,您怎么……”

柏妃面带倦容地坐在了靠窗的椅子上:“公公,咱俩原先商量的事,怕是行不通了!”

苏公公连忙披衣起身,端起茶壶准备给柏妃倒茶的动作也停住了:“咱们明明都商量好了,前前后后都参详过确保万无一失的,如今箭在弦上,怎么会……”

柏妃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啊!咱们前前后后参详了那么久,可是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若不是方才……”她顿了顿,却没继续往下说。

苏公公一脸着急:“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公公可还记得,当年内藏府那个与皇上春风一度,却被万贞儿打得险些没命,最后发落到安乐堂的女官?”柏妃垂头问道。

“当然记得。咱们万岁爷当年为了那件事惹恼了万贵妃,足有大半年长住鸾栖殿守着她,不曾踏足过后宫其他嫔妃处,后来还是齐嫔她们找太后哭诉了好几回,太后才逼着皇上搬回乾宁殿的!”

柏妃点头:“我记得安乐堂有个老嬷嬷是你的同乡?明儿个您去安乐堂瞧瞧她,顺便问问看,那纪氏被扔到安乐堂的那一年,都干了些什么,有无什么可疑之处?”

“娘娘的意思是……”万公公察觉出了异样之处,试探着看着柏妃。

柏妃微叹了一声:“她是个福厚的,偷偷躲在安乐堂十几年,一个人养大了皇上的第三个儿子!”

苏公公怔住:“这事儿……可信吗?”

“人我都见着了,就在今晚,就是方才!”柏妃仰起脸,眼中一阵泪光闪烁,“和皇上年轻的时候确实有些相像。看着他,本宫这心里就一阵发涩。明明和兴儿一般的年纪呢,可是看他进退举止,比兴儿不知沉稳了多少倍。倒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从来磨难出英雄,最是纨绔养败儿。若是兴儿他性子能果决一些……”

“娘娘这是怎么了?”苏公公定了定神,沏了一杯热腾腾的云片茶递给她,“咱们太子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书礼射,无不擅长,最难得温恭纯善,待人亲和,宫中谁不喜欢?您怎么能拿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子跟太子爷相比?”

柏妃轻笑了一声,脸上的涩意却又重了几分:“此刻又无外人,咱们主仆关起门来说些掏心窝子的话罢了。我自己生的孩子,我自己知道,只是如今说这些也是无用……人死如灯灭,我再难过,他也不能活过来替我撑腰,再叫我一声母妃了。我再如何不舍难过,也不过是顺了鸾栖殿那位的心罢了!”

“娘娘能转过这个弯来是再好不过的。虽说如今太子不在了,咱们在宫中的倚仗没有了,可好歹您生养了一位太子爷是举国皆知的事,又有谢将军这个妹夫在朝中帮衬,鸾栖殿那位再受宠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就欺到咱们头上来不是?”苏公公说着却是扑通跪在了地上,“奴才以为,不管那三皇子是真是假,万贵妃始终是要除掉的,太子这仇咱们一定得报!奴才这阵子做梦都盼着何时能遇见她,扑上去掐死她,代娘娘和太子出了这口恶气。娘娘怜恤奴才之心,奴才明白,只是奴才贱命残躯,能为娘娘分忧是奴才的福分,奴才甘之如饴啊!”

柏妃眸中闪过一丝光芒:“那孩子说得对,公公是我身边最忠心的人了,就这么与那姓万的一起死了,太不值当了。本宫往后在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兴儿已经不在了,若是连公公都没了,本宫今后在宫里,岂不是连个能说句真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娘娘!”苏公公老泪纵横,显然也被柏妃这番话打动,“娘娘爱重奴才,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分!”苏公公试探着道,“太后如今夙夜难眠,担心朱氏江山后继无人。倘若那孩子所言属实,他又主动前来相投,似是有意示好,若是真的和他联手,岂不是老天爷给了咱们一个大好机会?”

“是不是机会……就看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了!”柏妃垂下眉眼后,那张素淡恬静的脸在烛光里模糊起来,“太后寿宴咱们原先备的什么寿礼?”

“奴才在库房里寻了半日,看来看去,觉得前年太子孝敬您的那幅苏绣十一面的观音像最是合适,正准备到时候再问问娘娘的意思呢!”

“那是太子给本宫的东西,送出一件便少一件了,还是留着吧!”柏妃想了想,“把本宫去年亲手绣的那幅万寿绣屏取出来吧!”

苏公公讶然道:“娘娘,那不是您给万岁爷五十大寿预备的吗?那绣屏伤神又耗时,您可是绣了大半年才完工……”

“公公!”柏妃缓缓放下手中的茶,一字一顿道,“从前,咱们有太子,所以虽然明知本宫就算是绣上十幅万寿绣屏,皇上的心思也不在本宫身上,本宫也不得不绣,因为咱们要依仗万岁爷的地方还有很多。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没了太子,本宫就算是再怎么拼命也追不上万贞儿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不值得再在皇上身上下工夫了。从今往后,咱们万事都只能靠自己了!”

苏公公默然点了点头。烛台上的昏黄烛火微跳了跳,灵均殿外的琉璃顶上,一个黑色的身影静静伫立许久。直至屋里声息渐无,柏妃从苏公公房中步回灵均殿,黑影才借着夜色飞身融入茫茫夜色之中,不多时,便回到了安乐堂的芷汀斋。

院里偶有一两声虫鸣响起,意外发现纪蓁的房中居然还有灯光,黑衣人有片刻的迟疑,但还是走向了墙边的密室入口。

初一正在屋中借着昏黄烛火临着帖子,气定神闲的样子全然没有深宵不眠的人会有的倦色。

“如何?”初一头也不抬地问道,“她是否被我说动了?”

“她准备参加三日后的太后寿宴!”霍景双摘下脸上的黑巾,一脸忧色道,“就像你想的那样,她没打算照你说的去私下求见太后说出此事,而是准备在太后寿宴时当众说出此事。而且她已经派苏公公明天一早来安乐堂暗中打听你的事情,显然是对你的说辞还有怀疑!”

“她若不派苏公公来打探虚实,我倒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因太子去世的事失了心智了!”初一将手中字帖向后又翻了一页,手中的狼毫饱蘸浓墨后,落笔端劲雍雅。霍景双却有些耐不住性子:“可是,她如果只是私下向太后说起你的事,太后势必会私下找人来见你,届时有太后撑腰,万贵妃就算想从中作梗也不那么容易下手,但她若是当众将你的事摆出来,难保万贵妃不会再下黑手啊!”

“霍叔叔觉得,万贵妃在后宫独大二十年,连东华宫中柏妃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她都能收归己用,那太后的宁荣宫里,会没有她的人吗?”初一手中狼毫一转,最后一个收笔后才放下手中的笔,缓缓站了起来,“柏妃如果真如我所求连夜去求见太后,宁荣宫中万贵妃的眼线必会连夜告到鸾栖殿去,届时用不着等明天天亮,万贵妃的人便会连夜围了芷汀斋。相反,如果她是在寿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提出此事,太后会立时向皇上施压,召我前去相见询问,届时,柏妃才可以坐山观虎,看我和万贞儿到底谁胜谁负,以此决定要不要扶我一把!”

霍景双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为什么不直接让柏妃在寿宴当晚提你的事?反倒让她连夜去求见太后?万一她真的连夜去呢?”

“因为她不是恃宠而骄的万贞儿,她是在万贵妃的眼皮子底下,辅佐朱元兴一步步从皇子到太子的柏妃娘娘。这些年,她能在万贞儿的阴影下活得好好的,靠的全是她的隐忍和谨慎。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来历可疑的少年的话而贸然将事情捅到太后那里去?”初一说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上次拜托霍叔叔引荐云旗进宫做侍卫的事,办得如何了?”

“放心吧,都打点好了,估摸着这个月底便能进宫了!到时候我就亲自带着他先熟悉熟悉内宫的情况顺带来见你!”

“好!”初一放心地点了点头,“说起来,也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娘若知道他进宫当差了,估摸着也会很高兴的!”

“你娘性子随意,在内藏府时至少是做她喜欢的事。”霍景双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若是此番顺利的话,少不得她也要被册封,只怕……”

“我会保护她的!”初一的声音倏然低了下来,“我会尽快把局势控制在自己手中,不会让她辛苦太久的。在我自己能完全掌控局面之前,娘在安乐堂的安然,就劳烦霍叔叔了!”

霍景双用力点头,表情却略带苦涩:“你放心吧!”

妃常心动

妃常心动

作者:伊安然类型:古言状态:已完结

身为当今皇帝的私生子,他十八岁之前的人生里既无金玉马堂也无征战疆场,有的是日复一日的黑暗四壁和永远读不完的经史子集。他以为自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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