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记小说全集 蔡伯喈赵五娘大结局在线阅读

七、逼为相婿

杏园春宴之后，蔡邕参加了吏部答案，随即被授予议郎一职。这议郎本是西汉置的官，专门掌管顾问应对，隶属光禄勋；到了东汉，议郎可参与朝政，地位更是大大提高。蔡邕得官之后，亦喜亦忧。喜的是自己名标高第，官居清要，不负高堂殷殷厚望；忧的则是父母年高，妻子又太过软弱，不知今日生活怎样？自己政务繁忙，归期无定；洛阳和陈留音信阻隔，关山万里。昨日上朝之时，又听到朝中大臣议论纷纷，都说陈留郡今年大旱，颗粒无收。蔡邕心中更是惶急，三个时辰倒有两个时辰眉头不展。

这一日休朝在家，闲着无事，遂吩咐书童洒扫书房，焚香摆琴。说起这琴，还有一段故事。前年蔡邕在陈留乡下，见一老农烧一根桐木煮饭。蔡邕听到木裂之声，知道是一段异木，遂向老农求得这根木头，做成这把琴。果然是琴声清脆，音韵动人。因琴之末端尚有火烧痕迹，故名焦尾琴。蔡邕当下净手端坐、弹起琴来。

弹了一阵，只觉琴音甚是硬涩，百无聊赖，便把琴弦轻轻一拂，离了琴几，站在窗前呆呆出神。一会儿想起父母年高，一会儿想到家乡饥荒，一会儿又想起新婚之时，五娘常陪自己在阁楼上弹琵琶唱小曲，心里说不尽的难受。

“相公。”门外传来书童的声音。蔡邕揉揉眼睛，应了一声。那书童进得门来，说道：“启禀相公，外面有牛丞相府的两个下人，求见相公。”蔡邕一听是牛丞相家的人，知道怠慢不得，赶忙道：“快把他们请进客厅，我随后即到。”

蔡邕洗了把脸，换上一套会客的衣服，便匆匆走进客厅。只见厅上有两个人，正在交头接耳，一个是吏役打扮的汉子，一个是四十多岁，穿红着绿的女人。蔡邕心想这两个人俗不可耐，上前说道：“两位可是从牛丞相府中来？不知有什么事情吩咐？”那汉子站起来，口称：“不敢不敢！小人是牛相爷府中一个小小院子。”那妇人站起来，围着蔡邕转了一圈，眼睛溜上溜下，把蔡邕看得好不自在：“状元相公果然一表人才，配得上配得上。”边说边在蔡邕肩上拍了一拍。蔡邕刚才在书房中想起双亲爱妻，心里好生烦恼，现在又碰上这样一个不知趣的女人，实在有气。当下强自按捺，问道：“这是……”那院子回道：“状元相公，这位是我们牛相爷请来的媒婆……”那妇人不等院子说完，抢上前去道：“哟！状元相公好大架子。都说状元相公才学高，老媳妇倒要考考你。‘媒婆媒婆，两脚奔波。一斗好酒，一只肥鹅，送到我家，我与老公笑呵可。’相公难道连这曲儿也不曾听过？”说着眼珠一转，给蔡邕抛去一个媚眼。蔡邕心里好生厌恶。心想我已有妻子，这牛相爷派个媒婆来干什么？当下并不言语。

“老虔婆，不得在相公面前无理！”院子沉着脸，瞪了那媒婆一眼，对蔡邕道：“状元相公，今日小人是奉了相爷之命，给您道喜来了。”蔡邕道：“在下离家万里，天涯飘零，又是初入仕途，凡事俱须老丞相指点，不知何喜之有？”那院子道：“相公此言差矣！相公是天禄石渠的贵客，须眉男子中的英雄，现在洛阳城中，大名鼎鼎，妇孺皆知。我家老相爷中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女，生得美貌娉婷。昨日老相公上朝之时，皇上问起我家小姐的婚事。我家相爷说尚未婚配。皇上说既然尚未婚配，如今新科状元蔡邕，好人品，好才学，朕便与你主婚，把他招赘为婿，你意下如何。老相爷听后大喜，现下皇上已降了圣旨，要招你为牛家的乘龙快婿。是以老相爷今日差小人来，一则向相公道喜，二则请相公早有准备。到时候，我老院子可要喝你的喜酒呀！”那院子口齿甚是伶俐，蔡邕听在耳中，一字一词，便好似铁锤一样敲在心上。忙道：“这……这……这件事恐怕不行。”

“哟！”那婆子把手一挥，道：“状元相公，你莫不是怕我家小姐长得丑么？实话说与你，我家小姐是瑶台阆苑中的神仙，脂粉堆中的领袖！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人人都想在里面淹死！一张红红嫩嫩的脸蛋，一弹就破。真个是眉如远黛，腰似杨柳；就算那西施再世，妲己重生，见了我家小姐也要自惭形秽，不敢抬头。状元相公，你还推辞什么？快快准备当新郎官吧！洞房花烛，我准保你……嘿嘿！”

蔡邕分辩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额头上直冒汗。试场上的潇洒风度，现在是大风吹落叶——一干二净了。

“哟！”那媒婆两手一摊，做个鬼脸！“状元相公，莫不是你当了议郎，就嫌弃我们牛家的门第了？告诉你，我家老相爷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又正蒙皇上恩宠。相公啊，你日后要加官进爵，也还要靠我们老相爷的帮扶呢。”那媒婆越说越来劲，把牛府的权势、门第、富贵，反反复复说了又说。蔡邕越听越恼，道：“两位贵客，非是蔡邕斗胆。只因蔡邕离家之时，已经毕婚两月，且双亲年事已高，需人照料，蔡邕并不准备在京中久留。因而这桩婚事，实难从命！”院子道：

“相公，我家相爷势倾朝野，小姐又是天姿国色，你可别错过了良机！”蔡邕一拱手：“在下岂是贪图富贵美色之人！还望二位在老相爷面前替在下美言几句。”

“相公不怕我家相爷，难道连圣上的旨意也敢违逆么？”那媒婆见蔡邕两次三番推托婚事心头火起，用威胁的口吻逼问道。

“这……”蔡邕道：“蔡邕万万不敢！你家相爷既是奉了圣旨，明日待我上朝，把官职和婚事一并辞了，回家侍养双亲去。”

却说牛丞相在家中静候消息，寻思自己中年丧妻，好不容易把女儿教养成人。如今自己位极人臣，女儿又将嫁个有才有貌、闻名天下的状元郎，心中觉得甚是得意。自己时时牵挂着的这件大事就要办妥，可以无愧于九泉之下的夫人了。这蔡邕年纪轻轻便已做到议郎，日后只要自己常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启禀老相爷，媒婆回来了！”一个书童进来通报。

“让他们进来！”牛丞相答道，语气十分平静。

院子和媒婆轻轻走了进来，垂手站着，大气都不敢出。寻想事情没办好，相爷不知要如何责罚。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过了一阵，牛丞相问道，仍是背着手头也没抬。

“启禀老相爷，”媒婆上前一步，道：“小人到了蔡状元那里，把老相爷的话传宣给他，哪知他竟是千不肯万不肯。”

“喔！他怎么说？”牛丞相的口气仍是平平淡淡，令人猜不透是喜是怒。

“他说：我是今科状元，现又官居清要之职，便是泼天富贵，花容月貌也休要提起。”媒婆刚才在蔡府受了气，这回是要变本加厉地攻击蔡邕，“他还骂老相爷和小姐。说老相爷枉居一品，小姐是脚长尺二……”

“放肆！”牛丞相一拍条几，抬起头来，心中异常恼怒，两眼仿佛要喷出火来。

“老***，休得在相爷面前搬弄是非。启禀相爷，那蔡邕自称家中有八旬父母，二月娇妻，不敢受此大恩，请老相爷另择佳婿。还说待明日早朝上表，要辞了官回家去。”

这牛丞相脾气最是倔傲，当下听了院子的话，心中实是暴怒如雷。想道，难道我相府的门第比不上他状元的名头？难道我相府的千金比不上他的糟糠之妻？想当初多少皇亲国戚、公子少爷来向我女儿求婚，我都未曾应允。这蔡邕竟是如此不明事理，不识抬举！这事情要是传了出去，人人都知道我相府千金没人要……你明天要到皇上那里告状，我就不会上表？到时候看看是你状元厉害还是我丞相厉害！嘿，到时只怕你是辞官不成，辞婚也休想！想到这里，口中突然喝道：“来人！这两个奴才办事不力，拖出去每人打二十大板！”

次日五更，东方刚泛出一条细细的白线，蔡邕穿戴整齐，骑马上朝而去。

晨风吹拂，白杨树轻轻晃动。月淡星稀，光线朦胧，偶尔传来一两声残夜刁斗。东边的天空越来越亮，天上的乌云被风一阵一阵的吹向西边。蔡邕骑在马上，悠悠而行。想到不久就可离京回家，和日夜想念的父母妻子相见，心中不禁热浪滚滚。

不一会到了宫门。蔡邕赶忙下马，毕恭毕敬地往建章宫走去。到了宫门，一个执事的小黄门出来迎接，蔡邕不免将自己的境遇说了一番。那小黄门听后，把奏章递了上去。

蔡邕站在宫外，心中便如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晨风轻轻吹过来，吹动他的衣裾，掀起了他万千愁绪，过了好一阵，原先奏事的小黄门和两个昭仪，捧着圣旨从内殿出来，蔡邕慌忙下跪。

只听那小黄门道：“蔡议郎，皇上说，今天早上牛老丞相已上了奏章，要招你为婿。皇上已经准了他的请求，命你不得推辞！”又听那昭仪念道：“皇帝诏曰：孝道虽大，终于事君。王事多艰，岂遑报父。朕以凉德，嗣缵不基。眷此警动之风，未遂雍熙之化。爰招才俊，以辅不逮。咨尔才学，允惬舆情，是用擢居议论之司，以求绳纠之益。尔当恪守乃职，勿有固辞。其所议婚姻事，可曲从师相之请，以成桃夭之化。钦予是命，裕汝乃心。钦此！”

蔡邕听罢，脑中“嗡”的一声，只觉天昏地暗，大地起伏旋动。整个身子又好似摔到了冰窖之中阵阵发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