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记【元】高明小说免费阅读 蔡伯喈赵五娘最新章节

十六、两贤相遇

次日一早，五娘打定主意，今日要到牛府中闯上一闯，非见着蔡邕不可。那看门的院子见她身穿土布单衣，头发零乱，面有菜色，便拦住她问道：“小娘子是何方人士？来此何干？”五娘道：“小女子来自远方，特到贵府中弹唱化钱。”

那院子道：“小女子，我瞧你这模样，倒像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不知怎地干起了这等营生？如今我这相府之中，有一件美差，你不如就留在我府中，也省却风尘流离之苦。”五娘一听正中下怀，忙道：“若蒙收留，小女子感恩不尽。却不知是什么差事？”

院子道：“昨日我家小姐吩咐，要寻一个精细妇人，准备侍候我家姑爷蔡状元的双亲。你若愿意，我便立即带你去见小姐。”五娘吃了一惊，心想这蔡状元怎么又是有父母的？莫不是自己弄错了？但此时已是有进无退，便道：“小女子当然愿意。”跟着那院子进府去了。

两人在府中转来弯去，也不知过了多少道门，许久方来到一座华丽的楼房面前。那院子叮嘱了五娘几句，便先进了楼中。过了一会从楼里出来，对五娘道：“小姐召唤。”

五娘满怀狐疑，跟着院子进了上房。只见房里四处金光闪闪，刺得五娘眼都花了。房子的正中，坐着一位仙女般的人物。只见她云髻高卷，眼含秋波，白色的长裙一直拖到地上，说不尽的风流婀娜。五娘知那人便是牛小姐，赶忙上前行礼。

小姐道声“罢了”，上下打量一番，开言道：“我要你侍候我的公婆，就不知你能否承担？”

五娘道：“小女子琴棋书画、针线女红、饮食肴馔都粗通一二，小姐尽管放心。”

牛小姐道：“如此甚好。只不知你是何方人氏，来京城何干？”五娘道：“小女子是远方人士，特来京城寻找丈夫。”

“如今可找到了么？”

“尚无踪迹。”

“这样也罢。你先在相府中住下。待我差遣门下院子为你细细查访，说不定可以找到。”

“如此多谢小姐。”

五娘正要起身告退，牛小姐忽道：“且慢，你在我府中出入，老爷会不喜欢你这身打扮。惜春，你快到楼上找两套我以前穿的衣服，给这位小娘子换了。”

五娘忙道：“承蒙小姐抬爱。只是小女子有十二年热孝在身，这身衣服是怎么也不能换的。”

牛小姐奇道：“我只知大孝三年，却怎么会有十二年的热孝？”

五娘道：“小姐，小女子的家乡大旱饥荒，死了公公婆婆。小女子要为公公婆婆守六年热孝，再加上代丈夫守六年，不正是十二年热孝么？”

小姐叹了一口长气，道：“原来你恁地有孝心，怪不得如此消瘦，却不知你那公公婆婆是怎么死的？”

五娘想好了说辞，当下将自己丈夫入京博取功名，一去不返；家乡遇到饥荒，公公婆婆如何在贫穷中死去，自己如何糟糠自餍、祝发买葬、麻裙包土、千里寻夫诸事一一说了，说到伤心处，便只是哽咽。

牛小姐大为感动，心中萌发了同情之心。她走上前去，拉起五娘的手，道：“你我都是苦命的人。你尚有公公婆婆可以侍候，我却是连略尽孝心的机会都没有。哎……”

五娘道：“小姐何出此言？”

牛小姐道：“我自幼长于富贵之家，衣食无忧，自己的婚事也是由父亲一人操办的。我那夫君是今科状元，人品才学，俱是上上之选。我原来也只道这是天赐良缘，终身有托。不料和他成亲三个月来，他每天总是愁眉不展，闷闷不乐。起初问他，他躲闪不说。直到日前才承他相告，原来家中有八旬父母、二月娇妻。他当年被老父逼着上京应试，后来又被皇上逼着当官，我父又逼他和我成婚。别人都以为他是青云得意，他却总是惦着他的父母妻子。见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心里又怎能好受……”

五娘听了她这番话，心里已是了然。自己对蔡邕的诸般猜想，看来都错了。便道：“他既当了官，为何不派人送个音信回家？也省得他父母担心。”

牛小姐道：“他一个月前也曾托人带了封信去，还捎去了不少银两。前些日子我爹爹又派人到他老家去，要把他父母妻子一并接来居住，只是至今仍无音信。”言辞之间甚为牵挂。

五娘听到这里，什么都明白了。她心中一阵潮涌，不知是喜是忧。心道：“蔡郎啊蔡郎，原来这些日子你也受了这么多苦。我……我错怪你了。”对牛小姐亦颇有好感，有心试她一试，便道：“小姐，你那夫君自有原配的妻子，你把他妻子接来了，一槽不容二马，若各不相让，那便如何是好？”

牛小姐听她这么说，叹了口气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是我命中该当如此。她进门在先，来了，我自当让她。只要……只要我夫君日子过得安乐。”

五娘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涛，热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掉了下来。她拉着小姐的手，颤声问道：“你那夫君可是姓蔡名邕字伯喈的？”

牛小姐迷惑不解，不知她从何得知，茫然中只点了点头。

“是陈留郡蔡家庄人氏？”

“是啊！你怎到知道？”

“天哪！真是上苍有眼，上苍有眼……小姐，我便是蔡伯喈的结发妻子赵五娘啊！”

此言一出，四周的人均大惊失色。牛小姐先前听她诉说如何侍奉公婆，糟糠自餍祝发买葬，千里寻夫，本来就已对她颇有好感。现在听她这么一说，看看她破烂的服饰、憔翠的脸色，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一把抱住五娘，两人大哭起来。

哭了好一阵，牛小姐方才止住了哭声，对五娘道：“姐姐，都是妹妹害你受苦。你请上坐，受小妹一拜。”五娘赶忙扶起她，道：“千万不可。这一切，恐怕真是命中注定。你我今日之后，便如亲姐妹一般……”

当下两人相让坐下。五娘又把路途上的遭遇，一一说了。牛小姐一边听，一边叹息。

“小姐，不知……不知蔡郎什么时候回来？”过了一阵，五娘终于问起了这句话。

“啊！姐姐一提，我倒想起一件事。姐姐现在这副打扮，只怕蔡郎见了也未必认你。依小妹之见，你还是先换套衣服吧！”

五娘正色道：“奴家这身衣服，在蔡郎回来之前是绝不更换的。当日我临行时，张太公也曾叮嘱我。说我二人分别之时，两人皆是青春年少，面容姣好。如今奴家饱经风霜，已是人老珠黄。蔡郎若肯认时，我们还可夫妻团圆，若是他不肯认，也只好认命了。”

牛小姐道：“小妹倒有一计。姐姐既是善通文墨，何不到蔡郎书房中写几个字？蔡郎回来见到定然有所表示，我们再相机行事。你看如何？”

五娘想想不错，便到蔡郎书房中。看见自己昨日丢失的画像正摆在书桌之上。当下想了一想，便在公公婆婆的画像后面题了一首诗。写毕，与牛小姐到后房叙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