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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9-11-15 12:13:21编辑:幻珊

心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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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画》在线阅读全文

《心之画》是一本巨好看的奇幻玄幻类小说,作者是韩塘,小说人物名叫莫染青莫凌锋,书中重点讲述了正州大陆外,化外之境名为青木灵界分有四国,昆吾神域、菁茅境、乾阳海国、阎狱西漠,四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迎来难得的太平盛世。由母亲洛夫人独自抚养长大的无山少年洛天耀身负一生武艺,名扬江湖,一心只想四海扬名为母亲争气,不惜引来江湖群豪追杀,延祸友邻莫家。数年后,孑然一身的洛天耀对一无名女子一见钟情,苦寻四国不得。而青梅竹马的莫染青默默陪伴守候,痴痴等他回首……数年后,洛天耀历经坎坷,终于找到心上人,却同时也得知一个惊人的真相……

《心之画》 第二章 白云堪卧君早归 免费试读

洛天耀这一走,又是三年。当初许诺给染青的许许多多的桂花糖自然就这么一直欠着。山石榴谢了又开,布谷鸟去了又来,彻夜的叫唤,声声凄切,似是真地要泣出血来。却不知游子漂泊的异乡,是否也有这样的鸟鸣。

子规,子规,盼子速归。

洛夫人却不喜山石榴的红色,说跟血一样,又俗气又吓人。洛夫人想看墨兰,想看下雪,然而此时才过夏至,竟添了痰症,精神渐渐衰颓了下来。年轻的时候为了养家糊口,没日没夜的操劳,积劳成疾,终于累垮了。

凡此种种,连带自己的病情,洛夫人都一概不准人写信告诉儿子,只说耀儿一人在外打拼不易,如日中天之际,不要让他分神。她大部分时间都倚在软软的靠垫上望着一盆心爱的墨兰出神,不知道是不是在想着儿子。每当这时,莫染青便会心领神会地走到窗前放下竹帘,遮住窗外那一丛丛的山石榴。

这几年莫染青住在洛天耀家中,起初跟着洛夫人确实学了不少东西,得她指点,画技医术均是突飞猛进。然而眼看着洛夫人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莫染青只得收起那些闲情逸致,专心照顾她。

莫凌锋起先也不大说什么,只道小妹在洛夫人身边待上两三个月,自然会受不了她的古怪脾气,灰溜溜地卷铺盖回家,也就由着她折腾了。哪晓得大半年住下,莫家三小姐居然乐不思蜀了。莫家当家人过去看她的时候,找了个机会私下警告她,让她收敛一点,顾及一点莫家在无山的颜面,别倒贴太过最后吃力不讨好,还让人看笑话。

莫凌锋还搬出小时候给他俩算命的事来——“你还记得你八岁那年那个相士给你俩批命所说的话么?他说洛天耀是人中之龙,只是一时的龙游潜水,早晚是要飞龙在天一鸣惊人的。现在不是一一应验了么?”他是想要小妹趁早打消痴念,别再妄想什么不切实际的结果。这么多年他光用看的也看出来了,不要说洛天耀对她并无男女情意,便是受过他们家许多恩惠的洛夫人,也不曾将他们莫家当自己人看——真是热脸帖人家冷屁股!

莫染青由着二哥骂自己贱骨头,小姐身子丫鬟命什么的。要真是命该如此,她还就想认命了。等二哥一通气话发完,她才轻启朱唇,满口的晓之以理。

她告诉二哥,执意留在这里,全是因为自己出生之时的救命之恩,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这是行善,也是给自己积德——“爹在世的时候也常说,希望我们做一个讲道义重情义的人。”

莫凌锋气得说不出话来,明知道这是小妹的借口。什么涌泉相报啊,她恨不能以身相许才是真的。最后丢下一句:“我说不过你,改明儿看你怎么后悔!”

莫染青当然不知道二哥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自那一日偷听到他们谈话之后,她心里早已不存痴念。

她只是反复告诫自己,她只是为了恩情,也为了朋友。

这一日山雨欲来,雷声大得震耳欲聋。洛夫人似是受了惊吓,咳得越发厉害,莫染青心烦意乱地伺候她喝了药,芸娘过来通报,莫当家又来了。

莫染青赶到堂屋,家中一个老仆正打着灯笼按洛夫人的规矩在外面候着,她二哥在屋里站着,裤腿湿了大半截,鞋上满是污泥,弄得满地脚印,活像个逃难的。

莫染青惊疑未定,却听到二哥带来一个更为惊炸的消息——洛天耀出事了!

一声闷雷,狂风大作。

洛天耀去了西河。

西河是菁茅境最出名的冶铁之地,素有铁都之称,青木灵界名刀名剑,泰半与西河渊源甚深,因此西河竟慢慢成了天下武人聚集之地。洛天耀月余前以西河名剑为赌注,一人单挑武林名宿西河七剑士,不仅赢走了名剑“六出靖尘”,还当场格毙三人,重伤三人。洛天耀这一战,声名更隆,算是彻底扬名四海,可却犯了西河武人的众怒,侥幸不死的四人悬赏黄金千两要取他项上人头。

江湖同道都觉得洛天耀出手太重,后生可畏,但也不能如此不守规矩,更有一干眼红心妒之人,早就巴望着个机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按章出牌的毛头小子。

这件事已在菁茅境闹得沸沸扬扬,只是莫染青和洛夫人久居深山,消息闭塞而已。莫凌锋一得了这个消息,便想到自家往事,生意也不做了,马不停蹄地奔回无山。

莫凌锋经商数十载,养就了一副谨小慎微的性格,所以这辈子也只是守成,生意做不大,不多时,便打点好行囊,就来接妹子一起离开无山。

莫染青自然不肯就范,起初还不肯相信,江湖上人多嘴杂,谣言多去了。她想到他们小的时候一起玩,洛天耀抓了兔子啊,小鸟啊,逗一会,摸摸毛,也就都放生了。他素来心怀仁善,比武之时怎会不分轻重?定是那些妒忌他年少有为的闲人编出来的谎话——他受了这种冤枉,现在又在哪里呢?

莫凌锋早就核实了事情原委,容不得小妹多辩解。兄妹俩一来二去,便吵了起来,争得脸红脖子粗。

莫染青被逼急了,一口咬定,就算是比武切磋,立下生死状,便是生死由命,那帮武人技不如人,又那么输不起,活该赔上性命买个教训。言罢还是理直气壮,分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

莫凌锋早就说得一肚子火,差点就一口啐在她脸上骂她到底喝了洛天耀的什么迷魂汤!人命关天之事居然说得如此不在意,她那洛天耀的命才是命,别人的就是狗尾巴草?!幸好脑子转得快,在洛天耀的家里很多事不宜提及——她们妇道人家离尘避世的,哪里知道自洛天耀出道以来,为求武道扬名,手里的人命,又岂止这三条而已?莫凌锋越听越心烦,最后只狠狠道:“江湖上的事太复杂,你小孩子一个,说了你也不懂,总而言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事你得听二哥的!”说着,便拽着小妹往外走。

莫染青自然不肯,一摔手,叫道:“我不!”她习了几年武,熟极而流,手掌反切,正是一式小擒拿的起手式,扣了兄长右肘一托一抖,劲力送出,才突然反应过来,只叫得一声苦:“不好,这会卸了他肘臼的……”哪知指掌触处,突变得柔若无物,莫凌锋足不动,身不摇,肩肘微沉,刻不容发之间,已将她的擒拿之术化于无形。

莫染青吓了一跳,一抬头,正对上莫凌锋铁青的脸色:“好啊,小妹,学了几年的三脚猫,连我这做二哥的都敢打了!”她还待辩解,却见莫凌锋一步踏出,双手合抱斜推,竟是极正宗的擒拿招式,出手便自抢攻。她目瞪口呆之下,本能抬手去格,双掌一触,竟被崩得手上生疼,更是发怔:“二哥什么时候学的武功?”才一走神,肩上一疼,已被莫凌锋牢牢扣住了锁骨,顿时半个身子都有些麻了。

“二哥……”她不由叫了一声,但肩上疼感不减反增,足下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已被莫凌锋拖着往门外行去,几乎同时传来的,是兄长极冰冷的话语:“跟我回去!二哥容不得你这般的肆意妄为!”

回……回去?

不!

半身发麻,莫染青脑中也一片茫然,但唯有“回去”两字,惊雷般炸响在耳边——回去了,离开了无山,以后去哪里去见到……见到他?他娘尚病着,人被江湖上那群人中伤,还有二哥这样不晓事的同乡人落井下石,连容自己留下来照应病中的恩人都不允……不、不行!绝对不行,哪有这样做人的?!

似过了很久,但其实也不过数息之间,莫染青混乱思绪中,只余下一个念头清晰无比:绝对不能跟二哥走,走了,就真再回不来了……当下足往外踩,朝着兄长脚背用力踹下,整个人就势前冲。这却是有次洛天耀和她谈论江湖异闻时提过的一式近身脱困之术:脉门肩骨最易被擒,然双足却大多自由,这时不惊不乱,攻彼下盘,同时沉身下坠。对方被袭之余,十有八九手上劲道要减,再被这么一坠一挣,要再扣牢便是难上加难了。

“啊……你,你这死丫头!”

一脚跺上二哥常年惯穿的青绸薄靴,莫染青身往外冲,果然正如洛天耀所说,肩上力道一弱,正好让她就势挣脱。同时洛天耀当时说的话又从记忆里浮出:对方必会追击,量力而行,先取守势,稳住阵脚,再寻暇求胜。求胜不能,三十六计……

三十六计……三十六计是什么?

她脑中还没想到,双足已抢先一步想到了,往着后院便放步冲去——走为上嘛!不管,先走了再说……自然,她急乱的奔跑步声中,杂着的是莫凌锋气极反笑的叫声:“好好好,你很好!逃吧,我倒瞧瞧你能逃到哪儿去!”

过一道门,再过一道门……再过一道……竹帘!

竹……竹帘?为什么会有竹帘?

莫染青一头冲进去,随即便悔得恨不得给自己十七八巴掌,小小一间屋子里,窗边兰叶微垂,几盘消暑冰块,搁在椅边似融未融,洛夫人便斜倚在这张软椅之上,一双清澈的眸子,淡淡望向这边,看着一前一后一追一逃冲了进来的莫家兄妹。

做兄长的要见妹子,洛夫人自然没出来打扰,方才两人见面的是堂屋,现在,可不知不觉冲进了洛夫人的卧房了!

身后劲风又起,莫染青反手架住,涨得满脑通红:“二哥,洛夫人身子不好……”莫凌锋指尖凝力,大开大阖,只顾往她肩上招呼,却是一言不答。三五式下来,莫染青果然又全处下风,气道:“二哥你怎么能这样!而且你不是最恨武功的吗,敢情你偷练了功夫就是用来打你亲妹妹的!”

“锁阳八关手啊……咳咳,莫大当家的,你对你自家妹子也出这样的重手?”

打斗声,叫嚷声里,蓦然另一个清冷声音响起,倚在软椅上的洛夫人,一手支颐,撑起大半个身子,似笑非笑地突然开了口。那边莫凌锋手下便顿时一缓,狐疑不定地往这边看来,他用的确便是这门功夫,虽算不上最上乘武学,但也绝不是一个妇道人家能随口道出来的。

却听洛夫人闲闲地又开了口:“阿青,你愿意和你兄长回去不?”

“我不!”

“嗯,这样的话,那便是莫大当家的你不对了,就算是你妹妹,也不该由你来代她作主……阿青,这样吧。听我的……你学的是松风观的功夫?来,七十二路松风剑法记得罢?”

“记……记得。”虽然莫凌锋分了心,但仍不是莫染青能赢得了的。全力抵御,还得分神回答洛夫人的话,她额上已累得全是汗滴,眼看便要被兄长如愿擒下了,耳边洛夫人的话,却仍在不紧不慢地传来,“记得就好。你现在是没剑,但手指就是剑……不要死板板地全不知变通嘛。来,退两步,第三十七式,苍松微引。”

这时莫凌锋正大步直欺中宫,双掌下扣,正是锁阳八关手中的高山流水,取的是水自山落,一往无回之意象。莫染青被他劲风笼罩,知道落败在即,脑中已全然做不得主,听到洛夫人一句苍松微引,宛如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般,本能便是后退,同时右手并指如剑,猛地便向中路戳出

啪!如中败革!

洛夫人在椅上又是一句清泠泠的吩咐传来:“右绕半步,观雪天桥。”

手上莫名觉得温热。但她双足已全不由自主地向左绕去,左拳前冲,右手剑指伸拳势自袖下翻出,松风观有天桥一座,深隐云雾之中,不到近前绝难发现,此剑招亦取其意,拳剑虚实互兼,令人琢磨不定。果然左拳似被搁了一下,但剑指后发先至,终于还是重重戳了下去——

指尖之下,是更加明显的温热,还有极明显的颤动,莫染青不解望去,一声大叫,左手扶住右手,连连后退,几乎语不成声:“二哥……我……二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你逼得我……”一滴滴的血随了她的后退之势,在地面溅出触目的殷红来,她正面那一指,正戳中二哥胁下要穴,又一剑指,竟是深深直戳入了他的左颈,鲜血如泉,将二哥一件灰袍染上了点点血色。

“你……”

莫凌锋只说了半个字,一口血便从喉中涌出,他气怒之下,一手掩住颈边血洞,一边将口中血生生咽了回去,重重一踩脚,涩声道,“好!女大不中留。从此以后,你便当没我这二哥了罢!”退得几步,出了屋外,屋外一道惊雷,雨水正如倾盆般泻下——他初来时天色阴晦莫名,这一场雨,这时终于正式落了下来。莫染青伸手要去拉他,却拉了个空,一声惊呼,也跟着冲了出去,叫道:“二哥,我不是故意的,你的伤……”

莫凌锋退了半步,嘴角抽搐,气怒交集,又有明显的心灰意冷,冷声道:“这声二哥我受不起,莫女侠,大哥如此,如今你又如此,嘿嘿,九泉之下,我来日是真无颜去重见爹爹了!”又一踩脚,一口血痰重重吐在雨水里,转身便往外冲,一路上叮当之声不绝,也不知气怒伤心之余,撞翻了洛夫人家多少桌椅家什。

怔怔地看着二哥绝然而去的身影就那么一头扎进了雨幕,莫染青不知所措地在大雨中僵了很久,颤巍巍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沾染的是至亲手足的血。雨水哗哗地倾泻,毫不留情地将这些印记冲洗干净,腥咸之气却深深地刺进了莫染青的眼里和心底。

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只是相信洛天耀,只是想帮他说句话,只是想让二哥不要冤枉他,至少,也得等他回来说清楚啊。

莫染青在心里不断问自己,难道这么做也有错?

大雨不歇,将她浑身浇透。

莫染青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芸娘拖进屋的了。醒过来的时候,洛夫人正守在自己的床头望着她,三分慈爱,三分赞许,还有三分说不清的神情。莫染青看着她的面庞,突然想起了娘亲,泪水滑落,正欲扑到洛夫人怀中大哭一场宣泄心中委屈,猛地忆起昨夜正是她出声指点,才能击退二哥——洛夫人的武学造诣显然不浅,且数十年深藏不露。莫染青念及此处,骤然涌起一股陌生的恐惧,反是向里微微挪了挪身子。

洛夫人心思细腻,这细微的动作如何逃过她的眼底?却不以为意,仍是淡淡言道:“我一个人带大耀儿,少不得学一点防身之术,只是不以此为本,亦是人之常情。阿青,望你体谅。”莫染青本就对洛夫人很是敬仰,听她一句话说得柔和,一点戒心立即卸下,不住地向她忏悔,自己竟对二哥下如此狠手。

洛夫人轻轻抚摩着她的长发,柔声安慰道:“打了兄长也没什么,世间最可恶之事,莫过于以长兄如父自居,这等自以为是的心态最为可诛。阿青你就是心地纯善,把人心看得太过简单了。”

莫染青虽是闺阁小姐,但素来倔强,不肯轻易在人前示弱,更不要谈流泪哭诉了,此刻却是泪水涟涟,不住哽咽:“可那是我二哥啊……我唯一的亲人了……”莫家小门小户,莫染青幼时,父母相继染病离世,她与二哥相依为命,这个二哥,多少也真的和父亲差不多了,如今弄成这样,真觉得天大地大,自己却只有孤身一人,无处安身。

洛夫人问道:“二哥?嗯,阿青你也不必太难过——莫大当家的是你二哥,那你不是还有个大哥么?”

大哥?朦胧之际,莫染青顿时心下茫然,寻思半晌,答道:“我从没见过大哥……爹在世的时候就很少提到他,每次提到他就会生气,还会把二哥骂一顿。后来爹不在了,家里就更不大提了。”

“总归是一家人,只要还在世,就有见面的机会。”

莫染青摇摇头:“大哥的娘是爹的原配夫人,就算我想,他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况且……他给我们家惹了***烦,他若回来,爹爹九泉之下也不会高兴的。”

“哦?”

“听娘提过一次,大哥执意习武,痴迷武学,不知怎地惹上了当朝权贵家的小姐。我们家无权无势的,才会躲开大哥,到无山隐姓埋名……”

洛夫人听罢,搂住莫染青温言慰道:“阿青,若你不嫌弃,以后我和耀儿便是你的家人。”

莫染青闻言一怔,满是悲伤的情绪里突然注入了一丝喜悦,犹疑道:“夫人当真?我只怕你们嫌弃我……我笨手笨脚的……”

洛夫人叹了叹:“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人很好。阿耀有很多朋友,但没有什么兄弟姐妹的,你俩能一处长大不吵架不打架,也真是缘分了……”顿了顿,出了会神,“我的身子骨我自己清楚……只怕时日无多……”

莫染青惊呼一声:“夫人!别这么说,来日方长,总会好的。”

“医者不自医。”洛夫人缓缓站了起来,咳了几声,镇定道,“我这一生坎坷,却也足矣。唯独耀儿,我始终放心不下。他现在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逼杀他,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挨打了……他饿了谁给他弄吃的,他冷了谁给他缝衣服……”心绪一动,便滚下泪来。莫染青也觉心酸,眼圈又红了。

洛夫人拭了泪,恢复平静,继道:“这段日子,你大约没察觉到,耀儿几个常来往的朋友,也不大来了。我就知道耀儿一定出事了。”

“夫人切莫多心,或许几位大哥各有事忙……”

“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湖朋友不过是义气所至,一时有钱有势了,便是景从云集,耀儿如今落魄了,自然都作鸟兽散。想当日我落难之际,连亲兄都对我弃如敝履,可见手足什么的,也都靠不住,江湖朋友,就更难说了。”洛夫人忆起一桩桩往事,只是冷然一笑。

莫染青一句也应不上来。她自小生在此长在此,即便是在松风观的三年,也是专心练武,诸事不用操劳,对人情世事,都谈不上什么来。

“阿青,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洛夫人突然话锋一转,提及旧事,“那年,你二哥过来提亲,我就料到他说的人是你。阿青,你对耀儿的心意,我点点滴滴看在眼里,怎会不知?可你千万莫怪我话说得狠了,我也是有苦衷的……”

“夫人……这种事讲缘分的,有缘无分也是枉然,怎能怪旁人呢?”话虽如此,心中却不免一酸。

洛夫人轻声一叹:“你笑我迷信也罢。你们俩八岁那年,那个相士说的话,你大概也记不全了,他说耀儿是人中之龙,这是不错的,但他还说了耀儿命中孤绝,克妻克友,不宜婚配。阿青,我怎忍心害你!”

莫染青想不到当日之事竟然还有此隐衷,见洛夫人说得声泪俱下,也是动容,自己反倒无比惭愧,悔恨当初任性,让洛夫人为难。听她又道:“如今形势于耀儿不利,一时半会我替他思前想后,也只剩你这么一个可靠之人——松风观的剑术,你用于自保足矣,但若日后和耀儿一起,遇到强敌难免吃亏,我欲传你三套剑法,可你又是有师父的,如此这般,怕是僭越了……”

“这……有这么麻烦么?”莫染青不通武林规矩,不知门户利害,只觉得但凡能帮到洛天耀的事,再麻烦她也要去做。

“何况你在我家这几年,无名无份,是我们母子亏欠你的。”一句话,说得莫染青越发无地自容,洛夫人说什么她便应什么,“你是我接生的,说起来和我女儿也差不多,不如做我义女吧。阿青,你意下如何?如此一来,你与阿耀便是姐弟,不在妻友之列,自不怕他那命格。”

莫染青愣怔半晌,脑海一片空白,胸中一滞,天旋地转。然而事已至此,洛夫人说得情真意切,又岂容她拒绝,只得木然点头:“是……是……只怕阿青高攀了……”

“这话应是我说才对,阿青你太见外了。”

“是,是……”

“你比耀儿早三日出生,日后,你便是他义姐了。”洛夫人欣悦言道。

“是,是……日后我定与阿耀以姐弟之礼相待,好好相待……好好练功,不辜负夫人……不,义母的教导。”

三套剑法俱是精妙的上乘武学,莫染青资质非佳,根基尚浅,短期之内也难以领悟精髓融会贯通,洛夫人深入浅出,煞费苦心地讲演,耗去不少心血。剑法虽难,好在莫染青愿下苦功,以勤补拙,洛夫人看在眼中,心头稍慰。莫染青见义母气色好转,笑颜微展,一想到练好剑法是对洛天耀有利,便更加刻苦了。

就这么又过了两个月,无山依旧风平浪静。莫凌锋走后就不知去向,洛天耀仍是没有音讯,莫染青和洛夫人心中焦急,又不敢随意乱走,只好在家相互宽慰,差了芸娘去县城市集买东西的时候打探一下消息。

小时候,莫家人就很怕和江湖有分毫瓜葛,莫染青那时候不懂事,家里怎么说,她不违背就是了。如今看来,越发觉得父兄皆是太过谨小慎微,从事发到现在,也没有什么人前来滋事啊。只是闲暇之际,还是会想洛天耀,对着自己房里墙上的菁茅境全图比划着,手指沿着花花绿绿的细线一点点走着——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呢?

菁茅境向北,是昆吾神域,那不是三境平民轻易能去的地方。洛天耀若已出了菁茅境,大概也只有向南了。而一路南下,便是乾阳海国海域。要进海国,到了罗刹关,穿越境界之海后,还得靠大海船或者是小一点的福船代步。这些都是洛天耀以前说过的,她还知道大海船、福船都不是平民百姓家能拥有的。不过她也知道洛天耀有很多朋友,现在大概得朋友襄助,要在菁茅境之外避难也不是难事,躲过这阵子的风头,再回来就会没事了。

她也会想二哥,尽管次数没有想到洛天耀那么多,但每每一想到他曾经对自己那么好,一想到他那日的怒颜,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不由得她不难过。

可她只是相信洛天耀,这又有什么不对?!

以前娘亲抱着小小的自己晒太阳的时候,常唉声叹气地哀叹她年幼失怙,说女人一辈子只有三个男人最重要——父亲、丈夫、儿子。娘亲每日里吃斋念佛,期盼佛祖保佑她快快长大,以后能找个好人家,生个又白又胖的大胖小子。

娘说的话,自有她过来人的道理。莫染青仔细地数了数娘亲说的三个男人,可没有包括哥哥啊。所以她几乎未曾好好在意过二哥。可人一看不到了,却反而会忆起以往的好来。然而很多事,一旦选定方向,就容不得你回头。她守望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嘴硬地告诉自己不后悔——阿耀和义母,也是她的亲人。

亲兄和义弟,在她那一招打出之时,心里的天平,便已偏了。

夏秋之交,无山又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雨,山溪暴涨,道路泥泞不堪。这样的山路上,本不适合骑马,远远地,却能听到有人纵马飞驰,马蹄声急促,所过之处不知惊起枝头多少鸟鹊,不知踏烂多少落英。

夜月之下,但听得一声马嘶长鸣,轰的巨响,似是有什么坠入深坑。

兀地里四下亮起火把,十数个人向坑中探去,坑底一个青衣少年满身污泥地摔在坐骑身上,那骏马几番挣扎,奈何脚下泥泞绵软无法使力,只是越陷越深。

众人见少年狼狈模样,不由得夹杂着各种粗言秽语轰然大笑。

“守了这几个月,总算抓到一个小杂种了!”

“这鬼天这鬼地方,咱们快把他拖出来打一顿出气!”

“尹兄且慢——啧,没想到是个小娘们。没听说洛天耀家里有这么年轻的妹子,可别抓错人了。”其中一人眼尖心细,打量着坑中发髻散开的青衣少年,喉头平滑,看出了端倪。

“这谷中就一户人家,不是他家的还是谁家的?总不会是洛天耀偷着养着的姘头吧!”说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坑下传来一声怒喝,愤然道:“休得血口喷人!阿耀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声音略显娇柔,却不失刚毅。

“啧啧啧啧,瞧这小脸红得,得抹了几斤胭脂啊——阿耀哟——”一人捏着鼻子尖着嗓子学着女声,阴阳怪气地叫着。

坑外嘈杂,坑中之人,却突然不再出声反驳。

此人正是莫染青。

伸手探入衣内,摸到油纸包的信还好端端的,她才略略舒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和那群人做口舌之争没有任何用处,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这个深坑里出去,把信平安送达,不能辜负了义母的重托!

洛夫人的病一日重过一日,终于也不再能指点莫染青练剑,只是洛天耀仍是音讯渺茫,踪迹难寻。一想到儿子现在的状况,洛夫人不由得心忧如焚,更怕拖久了,母子之间便是天人永隔,苦思数日,咬牙横心,修书一封,让莫染青带上信物将信送往王都,说是交给竹篑别院的主人即可。

其人是谁,洛夫人未作明说,只道能助到自己和阿耀,莫染青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听她说得笃定,当即允了,为图方便做了男子打扮,轻装独骑,星夜疾驰,便往王都方向进发。

岂料一出山谷,早有人埋伏,设下陷阱,莫染青稍不留意,连人带马重重地摔进坑中,幸好有马垫背,缓了不少力道,她才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这坑深得出乎意料,纵然出去了,外面还有十数好手。莫染青习武也有年头了,但多是纸上谈兵,若说没有半分惧意,真是自欺欺人了。

摩挲着手中长剑涛沉,莫染青明白自己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是冷静,竭力不去听那些人说了什么骂了什么。

那些人却不给她片刻宽裕,只听一人粗声粗气地问道:“桑九娘,你是这儿最大的苦主,现在你说说看,下面怎么办?是一鼓作气先杀进去,还是先处置这妞儿?”

“洛天耀那厮害了我兄弟,此仇不共戴天!一刀杀了她太过便宜。咱们来此的目的是洛天耀的脑袋!依我看,不如把她拖到王都北市去吊着,剥得精光赤条的,由不得洛天耀不出面!”说得咬牙切齿,听得莫染青心中一紧,不觉间冷汗淋漓。

“果然最毒妇人心。桑九娘,我说这等手段太过卑鄙,会为武林同道所不齿啊。为了报仇做此行径,你不怕业报上身?”昏暗之中不知是谁心有不忍,冷言问道。

“呸!洛天耀的女人能和他臭味相投,定是一路货色!再者,那洛天耀先有负于我们西河七杰,现在又是王八儿子头一缩,我们也只是用点非常手段罢了,说业报,他洛天耀痛下杀手之时,就该料到今日之报!”

那人森然冷道:“如此龌龊还能说得这般理智气壮!若天下人皆有负于你,你也能杀尽天下人?!枉你桑九娘也是名门之后,父兄皆是行侠仗义之辈,为人竟是如此不堪,真是辱没了你手中名剑!不过鼠辈宵小耳!”

桑九娘面上一黑,瞬时失语。众人中有存心想洛天耀颜面扫地,却不敢主动出头做此龌龊之事之人,立即高声道:“兄台此言差矣。江湖儿女,就是要快意恩仇!桑家兄弟尸骨未寒,有仇不报,才会为武林同道不齿。”桑九娘转念便忆起两位兄弟死时惨状,自己耗费心血查出此地,千里迢迢从西河而来,为的不就是报仇雪恨,祭奠兄弟亡灵?怎能为虚名外物所阻?当下横心立意,声胆俱壮,喝道:“正是!这丫头一条贱命,焉能和天下人相提并论?哼,这位爷台,您是个正人君子,这起小人,便让我桑九娘来做吧!”话音未落,手中疾动,抽出一条长鞭向坑中抖出。长鞭如同灵蛇一般迅速缠住坑中之人,裹得严严实实。桑九娘叱一声“起”,便将莫染青从深坑之中带出。

忽闻一声“破!”,众人眼前辉光万丈,寒芒一片,剑气四溢,群豪纷纷亮出兵器阻挡,却已失了先机,皆为剑气所伤。幸得发招之人功体根基尚浅,否则极招之下,焉能活命?

莫染青拽紧长鞭,就势一拉,极招出手借力纵跃,人已在坑外,尚未立定,却见眼前握鞭之人项上部分空空一片,一颗头颅向上疾飞!

莫染青一声惊呼,惊魂未定,耳边响起众人怒喝:“这女人下手好狠!”

“不……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人!”痴长二十余载,莫染青头一回看到这般惨状,手脚瞬时俱软,铁剑杵地,强自支撑,心中信念电闪而过——决不能就此倒下!

众人挥舞兵刃,欲一哄而上将莫染青乱刀分尸,山林间骤然回荡起一个低沉的男声:“人,是我杀的。”风一起,影一动,嗖嗖几声破空划来,火把应声而灭。那声音在谷中不断回荡,延绵不绝,众人一时不明情况,分不清是回音,还是极深的内力所致。

终有人定下神来,大声问道:“阁下是谁?暗施突袭岂是英雄所为!”

“洛天耀。”来人言语镇定从容,月光之下,隐约可见人群之中一人昂然而立,黑色斗篷下,一缕银发随风飘逸。

“洛天耀!”

人群中见过此人的,无不惊喝出声,几名离他近的高手,忙不迭地向旁跃开,大叫:“这厮原来早混了进来,大家并肩子上啊!”声音叫得极大,手中兵刃挥舞,却不约而同地只取了守势。也有胆子大的,从旁抢了过来,喝道:“只区区一人,大家伙就这么怕了他不成?”几根烂铜长棍交错横扫,竟是一套不错的合击之术,配合着一根九节鞭暴风疾雨般猛攻,正是那尹姓武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和几名好友不顾死地抢攻出手。

那洛天耀“嘿”了一声,冷声道:“真是找死!”身形一侧,突然矮身直冲,一柄长棍堪堪从他头顶扫过,他却视同不见,长剑挺出,竟似料准了这几人合击之术的下一步变招,于刻不容缓之机,避过另几人的招式追击,一柄剑笔直刺入了那名使棍者的胸前要害,旋即右足在地面一顿,足风到处,扬起大片污泥脏水,向四方疾射而出,声势好不骇人!

那尹姓武人嘶声叫道:“着啊!他又杀了韩七哥!”便要继续扑上去拼命,但污水四溅之下,众人被洛天耀的狠辣手段所摄,又素闻他功力深厚,都只顾提气纵开相避,那尹姓武人和另几个朋友的前扑之势,却也被人群的混乱阻了一阻。但几乎与此同时,又是几声惨叫响起,却是那洛天耀趁乱又杀了一人!

本被众人围定的莫染青悄立一边,一片混乱之中,已无人再顾得上擒她,她呆呆看着洛天耀力战群雄,心中却是全是疑惑:“装扮虽像,但是……阿耀绝不会这么狠,还有……阿耀的功夫堂堂正正,这人用的却全是诡招……”还没想得明白,那边洛天耀一声长啸,声震四野,复又哈哈大笑,叫道:“今日也玩得够了,洛天耀先行一步,各位不惧死的话,便不妨跟上来,洛某一定奉陪到底!”便见一蓬剑光暴起,剑意中全是杀戮之气,正围攻他的几人正当其锋,被剑意引得心神大乱,招不成招,洛天耀顺势横剑,又刺伤了一人,嘿嘿一笑,却不知为何,似乎颇有苦涩意思,身向后纵,蓦地舍了混战,向远方山林方向逸去。

“莫要让他逃了!”

众人虽然惧他,但见他转身便走,原本惧意顿时淡了,再听他说话极为轻蔑,更是愤怒,也不知谁高呼一声,群雄纷纷施起轻功,直追了下去,洛天耀剑招虽诡,轻功却似一般,他起步在前,群雄虽一时追不上,但也决不至被甩脱了去,追逃之间,已绕过前方一个小小山丘,原本的一片喧哗,也渐渐悄不可闻。

却是、谁也没想起针对这一战的起因,仍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莫染青了。

洛天耀已是名动江湖,此人竟敢冒充他大开杀戒,莫非那些江湖血案,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虽是为连番惨状吓到,但一想到洛天耀,一想到洛夫人,莫染青也不知哪里来的胆气,反是握紧手中长剑,绕过地上数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往那群人追去的方向疾奔而去。

骤然间一声悲啸,撕开沉寂的夜空,凄厉至极。莫染青心知对方绝非洛天耀,却莫名一凛,施展轻功拔足狂奔。

循声所至,拐入一条细长的岔路,苍天大树枝繁叶茂,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闻得莫染青一阵反胃欲呕。忽然脚下似是踩到什么绵软之物,还有一种黏稠感。莫染青怔了片刻,在黑暗中不敢深想,伸出长剑向前探去。

一、二、三……心中忍不住默数,地上大约至少躺了三个人,没了明显的气息,能在顷刻之间将三名好手毙于剑下,此人出手真是歹毒。莫染青莫名想起二哥以前说过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江湖上武功高强的人很多,但如果仗着武艺高强就为非作歹,再强也是个废物,那还不如不练武。

地上忽地传来一声轻哼,莫染青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脚边微微动了几下,显是还未咽气。

救,还是不救?

要杀阿耀的人,冒充阿耀的人,只怕没有一个是好人,既不是好人,就来做甚?

救!当然得救!若是那些江湖客,说不定承了自己的恩情,便不会再追杀阿耀了;若是那冒充阿耀之人,自然便可让一切真相大白,还阿耀一个公道!

心念电转,拿定主意,莫染青摸到那人肩头,将他连拖带拽地拽了出来。

莫染青借着月光,手起指落,先为那人点穴止血。那人许是疼得厉害,哼了一声复又长叹,这一叹,勾起莫染青无数往事。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次她任性妄为之时,都能听到这声叹息。

刹那间似是已经猜到,却又不敢相信,慌乱地揭开那人的斗篷,拨开他额前的乱发——

“二哥!”

一声唤,怆然凄恻,夹杂着伤心、后悔和不解,又仿佛穿越了无数岁月,陌生得让人难以置信。

莫凌锋缓缓睁眼,看到妹妹,颤巍巍地开口:“阿……阿青……”正欲伸手抚慰妹妹,却发现右肘以下,已经断了。

“二……二哥……”莫染青原本极为害怕这种情状,但此时却是哭都哭不出来——难道是二哥假扮阿耀,故意引开那些人?

点穴可以止血……对……止血之后怎办?遇到这种刀剑伤怎么办?!莫染青恨不能一掌拍死自己这个浆糊脑袋,不住地问自己怎么办,扯出里面干净的衣衫,撕成布条:“这创面不干净,我得先用剑削去粘了灰的那层,二哥……你忍着!”

“阿青……不要管我……你快走……快走!”莫凌锋挣扎着将她推开。

“二哥?你是怕痛么?不怕……只一下下,一下下就好……我手法很快……”莫染青踉跄跌坐,眸中一片茫然,木然地喃喃自语。

莫凌锋额上满是汗水,咬着牙摇摇头:“阿青……快走!!二哥无能,让他们中的一人逃了!他们在外面还有帮手,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

莫染青一时间也忘了害怕和疲倦,爬起来扑过去:“我们一起走!”走?走去哪里?王都,还是身后的山谷?不容她多做利弊权衡,只是负起兄长,向岔路外冲去。

说是冲,不如说是拖,二哥的身子长她一大截,她一个年轻姑娘,哪里有那份力气背着个大男人飞奔?

一阵窸窣声,身边长草被一柄弯刀拨开,来人与兄妹二人四目相对,刹那间一愣,复又嘿嘿一笑:“莫大当家的,你好啊。”

莫凌锋强打精神,也堆出笑来:“原来是长河兄弟,你也好啊。大半夜的到这荒山野岭来发财了?”

莫染青听二人兄弟相称,初时只道这名唤“长河”的刀客是二哥的朋友,但看两人神情语气,不由得生出疑问。

“嘿嘿,莫大当家的,您雇我们兄弟来此守候,当初约定是三月为限。”

“不错。”

“可是昨日才满七十五日。”

“工钱可都是一日一结……你们兄弟十一人在此,每日要酒要肉要女人,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早耗尽了!”莫凌锋尽力不让自己显出弱势,说得流利,气息却明显虚浮,一句未完,身子就微微发颤。

“我们汶庄兄弟,以一当十,那可是江湖闻名,童叟无欺,你当这次来的三十七个江湖好手都是三流货色么?若非我们兄弟想尽办法拖延,那桑九娘的人马早就一股脑地踏平这山头了!这么着给你卖命,多吃你一点东西就唧唧歪歪了?!”

莫染青听到“汶庄兄弟”,这才明白过来——曾听洛天耀提过,江湖上大大小小有很多帮派,却也不是每个帮派每日都在打打杀杀,有跑船的,有贩货的,也有以姓氏为号,聚居在一起务农的。其中,便有这么一派汶氏人马,俱为同宗兄弟,收了银子或帮人押货,或与人消灾,汶氏兄弟皆是乡野粗人,个个骁勇,但手段并不光明,行事也都是唯钱是命。二哥一个本分生意人,是怎会和这群人搅合到一起的?桑九娘……难道……难道?!

莫染青心中划过一道闪电,将一切谜团照得透亮——她与洛夫人在谷中这两个月的平静,是二哥花了银子雇来这些汶庄兄弟换来的!

原来二哥从未对她置之不理!莫染青胸中一涩,眼中湿润。转念想到到那一日将二哥打伤,她恨不能抽自己十七八个嘴巴,跪在二哥面前乞求他的原谅。

莫凌锋哪里猜到妹妹心中此刻所想,只想先打发了眼前之人:“是莫某人钱财不够,自不量力……然则你我之间七十五日工钱已清,再无瓜葛。烦请长河兄弟与我兄妹行个方便,让个路。”

那汶长河只是咧嘴一笑,手中弯刀银灿灿的发光:“汶庄兄弟这次远道而来,就指着莫大当家赏饭吃,我们好衣锦还乡。今儿个一盘算,竟是差了几两盘缠。”

“那我兄妹二人不挡您财路——”

话音未落,那汶长河亮出底牌:“一炷香前,谷外有人出五十两黄金,买你二人项上人头。若莫大当家愿出三倍的价,我汶庄兄弟,可保你二人平安出谷!”

“我已千金散尽……”

“莫大当家的!明人不说暗话——您至少还有五千两银子藏着!这个价,已经很惠顾了。要钱还是要命,您自己掂量着。”

“二哥!钱没了还可以再挣!命没了就真没了!给他吧!”莫染青急道。

汶长河露出一抹狡黠之色,赞道:“还是这位小姐明白事理。”

莫凌锋又怎会不晓得这个道理?他虽身受重伤,剧痛钻心,但神志仍是清醒。和汶庄兄弟相处两月,深知其唯利是图的秉性,尤以这汶长河为甚,只怕应了他,也未必能平安出谷,说不定前方还有埋伏。这汶长河此时必是以巧言骗的他兄妹二人卸下戒心,好兵不血刃。以阿青如今的武功,若生死相搏,未必就不能从汶长河刀下脱险,但他怎忍心阿青以身犯险?故意沉吟片刻,面露难色:“这……这也有理。若长河兄弟能保我兄妹躲过此劫,那五千两便都是你们汶庄的了。不过我身上没有现钱,得出了谷再去钱庄兑银子。银票原在我右手袖中,可惜我手被斩断,落在后面草丛里了,还烦长河兄弟去找一下。”

汶长河大喜过望,看莫氏兄妹,一个右手被废,再也使不了剑了,一个弱质女流,不足为惧,只道二人真地信了自己,便见钱眼开,晃出火折子向后寻去。

莫凌锋乘他转身之际,从怀中掏出淬了毒的飞镖,三枚齐掷,镖头闪着幽绿向汶长河颈后飙去。奈何左手发镖力道不够,失了准头,甫一身动,便为汶长河警觉,身形一闪,避开致命暗器,只擦破一点皮,连血都未见。

莫凌锋暗中叫苦,那边已经是打草惊蛇。汶长河大怒,胸前弯刀一横,嚷嚷着砍了过来:“竟敢暗算老子!”

异变忽起,只在须臾之间。莫染青尚未明白过来,莫凌锋将她用力向前推开,兄妹二人立时分离,躲开一刀。汶长河哇哇直叫,挥刀砍向莫凌锋,决心一招毙命!

只听“当”的一声,黑夜中兵器相交,擦出火光,莫染青手中铁剑终于出鞘,格开弯刀,岂料对方劲力霸道,震得自己右臂发麻。

不容对方喘息,心知此番交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莫染青抢攻进招,招招至极。汶长河见她如此拼命,也是一吓,心中又急又恼,幸得是夜里,无人旁观,要是被人看到自己和个女人拆了十来招还未分高下,岂不是英名尽丧!当下怒喝一声,弯刀势如奔雷,疾似流星,连劈带削,挥舞不定。莫染青将新练成的玉尘剑法施展开来,也是以快制快,拆的兴起,更是不落下风。汶长河此刻若是与对方比拼内力,只怕早已一招制敌,偏偏生性刚愎自用,满心所想的,便是不能输她一筹,一味地拆招比快。

银刀铁剑纠缠成一团,招招疾,步步险,看得莫凌锋心中暗急,左手撑起身子,向地上摸起一枚尖石,看准对方后脑,再以暗器手法重重掷出!

尖石毕竟不是量身订造的飞镖,他莫凌锋的武艺,还没练到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地步。汶长河吃了一记,哇哇大怒,转身一刀,便向莫凌锋砍落。

情急之下,莫染青竟忘了如何出招相救,双臂陡然生出数倍力气,纵上前去死死抱住汶长河,对准这厮的脖子就是一口。一时间那汶长河颈项中鲜血迸出,双臂为她牢牢钳住,更无法发力殴击背上之人,痛得嗷嗷直叫,只得不停左右摇晃,欲将莫染青甩开。

莫染青却任他怒骂嘶号,咬红了眼,死不松口!

忽听嗤的一声,利刃入肉,汶长河抽搐几下,渐渐不再挣扎,双手垂下——死了!

莫染青随着汶长河的软倒,一齐倒地,松开手,满嘴鲜血流溢,怔怔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汶长河腹中插着的一把匕首,刃身已经完全没入体内。

莫染青浑身是汗,一阵山风拂过,打了个冷战,头脑这才清楚了一些,爬起来扑到莫凌锋身边。莫凌锋一直强撑,适才凝尽全力将匕首捅出,倒在地上,气息越发虚弱。

“二哥……”莫染青轻唤,“没事了……那人……那人死了。”

“……以前大哥和爹吵架……说……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杀人什么的……阿青……你不要放在心上……”

“二哥……你别说话了,我们回家……回家!”

“阿青……那银票,还在我身上……留给你做嫁妆……好寒酸……以后……省着点花……知道了么……”

莫染青哽咽着应了,莫凌锋仰面深吸一口气,双目圆瞪,便再也不说话了。

“二哥……二哥……”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落不下来,莫染青小心翼翼的唤着,像是怕惊醒了熟睡中的二哥。二哥可讨厌她哭了,说这世上女人的哭声最烦人,她怕二哥醒了看到她在哭,就又会生气抛下她,一个人走了。

忽然眼前火光闪烁,又来三人,装束打扮,和那些西河武人并无两样。

“这里有人!”

“是个妞儿——”

“定是尹大哥说的洛天耀的女人!”

“好!我们将她就地正法!带她的脑袋回去,好祭诸位兄弟英灵!”

这三人身法极快,莫染青伤心之中,不觉对方瞬时就到眼前,一人手中巨斧高擎,也不废话,便向莫染青砍落!

莫染青抱紧二哥,心若死灰,闭目苦笑——二哥你英灵不远,阿青这就来陪你了。

只听“啊”的一声,巨斧斧刃错身擦过,削下莫染青数根青丝,那执斧之人,“咕咚”一下俯身砸倒,身下散开鲜血。

余下二人见同伴倒地,不知死活,也不及查看,仓皇拔剑,喝道:“什么人!”

暗中一人从容步入火光之下,一头银发胜雪,随风飘逸——“洛天耀。”

响亮的名号,镇定的言语,换来的却是那二人的讥笑:“今儿个是怎么了?你也洛天耀,我也洛天耀,洛天耀满地走了?!”

“不,不是走的,是用爬的。”

“怎么是爬呢?洛天耀不是人么?”

“缩头乌龟当然是用爬的了!兄弟你见过会两只脚走路的王八儿子么?”

来人眉头一皱,目光倏冷,那两人笑声未歇,还待再说,蓦觉胸口一凉,鲜血蜿蜒,正顺了两人衣襟淌下,那银发男子振腕收剑,负手退回原地,冷冷看着两人一阵摇晃栽倒在地,便似从未出过手一般。

“阿……阿耀……”轻声唤出,似低语呢喃,莫染青眼前渐渐模糊,月光下,一身银灰的来人,宛若天神降世,只一招,只一手,便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只觉得冷意侵身,瑟瑟发抖。阿耀出剑极快,极准,血一点都没有溅到她身上,可她清楚的看到鲜血从横在地上的尸体上汩汩涌出,散出的腥气,都还冒着热气。

怀中的二哥,却越来越冷了。

洛天耀大步上前,弯下身查看莫凌锋。莫凌锋人已全无气息,双目却仍睁得大大的,洛天耀料到对方去得不甘,有事挂心,叹道:“莫二哥好走!你放不下阿青,只要洛天耀活着,就会护她一生一世!”莫凌锋似是有知,双目终是缓缓合上,颈间一软,向一旁垂落。

莫染青将头深埋二哥怀中,哭不出来,也哭不回来。

洛天耀立起身子,猛的双拳紧握,仰天怒啸,无形剑气由心而发,刹那间将那三具死尸震成齑粉!

心之画

心之画

作者:韩塘类型:玄幻状态:已完结

正州大陆外,化外之境名为青木灵界分有四国,昆吾神域、菁茅境、乾阳海国、阎狱西漠,四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迎来难得的太平盛世。由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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